第8章 佛火落阶,她没躲

叶怀瑾的背影消失在山门尽头,那一步一顿的节奏,仿佛踏在每个人的心跳上。

他带走了佛光,却留下了一片死寂和一地狼藉。

情焚殿前,空气中弥漫着佛息、情雾与岩石碎裂后混杂的焦糊气味,形成一种诡异的平衡。

先前沸反盈天的百级石阶,此刻如同一头被驯服的巨兽,红光尽敛,只剩下三道触目惊心的裂痕,以及苏晚掌心滴落的鲜血在其上蜿蜒出的暗红图腾。

这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压迫感。

所有人的目光,或惊异,或嫉恨,或探究,最终都如利箭般汇集在苏晚身上。

她还维持着单膝跪地、手掌按着石阶的姿势,身形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可那挺直的脊梁,却比殿前的廊柱还要坚韧。

“好一个‘烧干净了,才好重生’。”

温如卿的轻笑声率先打破了凝固的空气,他缓步从阴影中走出,手中那枚不知何时出现的玉简上华光一闪,便隐没于袖中。

他看向苏晚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欣赏,而是多了一分棋手看待关键棋子的审慎与热度。

“合欢宗数百年,能以自身情绪反哺情阵、并将其化为己用者,你是第一个。柳师侄,你说,这份功劳,是该赏,还是该罚?”

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却像一柄无形的剑,精准地架在了柳轻眉的脖子上。

柳轻眉的脸色早已由铁青转为煞白。

她精心布下的局,本欲借佛子之手,将苏晚定义为“祸源”,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可谁能想到,这颗她眼中的废棋,竟上演了一场惊天逆转。

她不仅没被佛光净化,反而借力打力,成了稳固阵眼的功臣。

温如卿的话,更是将她逼入了绝境。

赏?

她如何甘心!

罚?

她又有什么理由?

说苏晚冲撞佛子?

是佛子自己要净化情阵在先。

说苏晚引发阵眼暴动?

可最终稳住阵眼的也是苏晚。

任何罪名,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剧痛让她保持着最后的理智。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冰冷得像是淬了毒:“温师叔说笑了。苏晚身为杂役,擅闯宗门重地是事实。即便她误打误撞稳住了阵眼,也难掩其违规之过。功过相抵,已是宗门宽宏。若人人都可效仿,合欢宗的规矩何在?”

她巧妙地避开了“情炼”这个核心,将问题重新拉回到身份与规矩的层面。

只要苏晚还是个杂役,就永远低她一等,可以任她拿捏。

“规矩?”

苏晚终于动了。

她缓缓收回染血的手掌,撑着地面,摇晃着站起身。

失血与情绪的剧烈消耗让她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因点点血迹而显得异常妖冶。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传遍全场,“柳师姐,你口中的规矩,是哪一条?是‘见宗门大阵有损,需袖手旁观,坐视其崩塌’的规矩?还是‘身份卑微者,即便有救世之能,也必须先跪下请罪’的规矩?”

她每问一句,便向前走一步。

那双曾被悔恨与痛苦填满的眼眸,此刻清澈如洗,却也锋利如刀,直直地刺向柳轻眉。

“放肆!”

柳轻眉被她逼得后退半步,顿时恼羞成怒:“你一个杂役,也配与我谈论宗门规矩!”

“我的确不配。”苏晚在她面前站定,两人相距不过三尺。

她微微仰头,看着对方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讥诮,“我只知道,若非我今日在此,情焚殿的基石已毁,合欢宗百年根基动摇。届时,你这位负责看护此地的内门高徒,又该用哪条规矩来为自己开脱呢?”

一字一句,如重锤敲心。

柳轻眉只觉得喉头一甜,竟被气得险些呕出血来。

她所有的算计、所有的权谋,在苏晚这种堪称野蛮的、直指核心的质问下,都显得那么可笑。

周围的弟子们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柳轻眉如此失态。

看向苏晚的眼神,也从单纯的震惊,演变成了深深的忌惮。

这个女人,不仅有可怕的潜力,更有一颗无畏的心。

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廊柱后的谢小蛮再也忍不住,她提着裙摆,快步跑到苏晚身边,一把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急切地低声道:“阿晚,你流了好多血,别说了,我们快走!”

她的小脸上写满了担忧,看向柳轻眉的目光却带着一丝倔强的防备。

苏晚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身体的重量却不由自主地靠了过去。

她确实到了极限,那场“情绪回流”,几乎抽干了她所有的精气神。

温如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在袖中轻轻摩挲着那枚玉简,似乎在评估着什么。

柳轻眉强压下翻涌的气血,怨毒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苏晚身上。

她知道,今天想再动苏晚已无可能,但她绝不容许这个贱婢就此翻身。

她冷笑一声,语气中带着居高临下的“仁慈”:“也罢,念你护阵有‘微功’,死罪可免。但擅闯重地,扰乱清修之罪仍在。从今日起,罚你……”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一道清越的钟鸣声忽然从山顶传来,穿越云雾,响彻整个合欢宗。

铛——!

这是宗主召集令,非重大事宜不响。

所有人都为之一怔,齐齐望向山顶主峰的方向。

紧接着,一名身穿执事服、神情肃穆的中年男子御风而来,身法迅捷,不带一丝烟火气。

他径直落在情焚殿前的空地上,目光在狼藉的石阶和对峙的几人身上一扫而过,没有丝毫停留,仿佛这些都入不了他的眼。

他最终的视线,落在了被谢小蛮搀扶着的苏晚身上。

柳轻眉心中一凛,上前一步,恭敬行礼:“见过张执事。不知宗主有何谕令?”

张执事却看都未看她一眼,这无声的漠视,比任何斥责都更让柳轻眉难堪。

他从怀中取出一枚流光溢彩的玉牌,并非宗门弟子人手一块的身份牌,而是那种质地温润、雕刻着繁复云纹的特殊令牌。

他手托玉牌,向苏晚微微颔首,声音平直,不带任何感**彩:“杂役苏晚。”

苏晚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因你于情阵之乱中,勘破‘情炼’玄机,护宗有功,经长老会与宗主共议,特下此令。”张执事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在场所有的心跳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宣布道:“即刻起,擢升苏晚为内门弟子,免除所有杂役身份。另,其心性独特,所修之道亦前所未有,寻常居所灵气驳杂,不利修行。特赐‘听雪小筑’为其居所,即刻迁离柴房,即日生效。”

话音落下,满场皆寂。

柳轻眉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内门弟子?听雪小筑?

那可是宗门内最僻静、灵气也最纯净的几处独立别院之一!

寻常内门弟子都求之不得,向来只赐予那些有特殊贡献或被寄予厚望的核心真传!

这个贱婢……她怎么配!

张执事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反应,将那枚代表着新身份与居所的玉牌递到苏晚面前,语气依旧平静:“苏晚弟子,接令吧。”

苏晚看着那枚在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玉牌,又看了看柳轻眉那张因嫉妒与不甘而彻底扭曲的脸。

她缓缓伸出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指尖在触碰到玉牌的瞬间,只觉得一股清凉之气顺着经脉流入四肢百骸,瞬间缓解了她大半的疲惫。

原来,这就是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

她接过玉牌,握得很紧,然后抬眸,目光越过执事,平静地落在柳轻眉的身上,声音清冷而坚定。

“多谢,柳师姐。”

这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一记最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柳轻眉的脸上,也扇在了这旧日的身份枷锁之上。

“多谢张执事。”

从此,云泥之别,攻守易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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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戒
连载中一个人旳流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