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寂静的农家杂院。
苏晚盘膝而坐,周身稀薄的灵气混杂着村民白日里残留的怨憎与恐惧,如同一根根无形的细针,不断刺探着她的心防。
这些情绪驳杂而黏稠,像是跗骨之蛆,任凭她如何运转功法,都无法彻底隔绝。
每一次吐纳,都仿佛在吞咽一团冰冷的淤泥,让她本就受损的经脉隐隐作痛。
就在她心烦意乱之际,掌心那枚被体温捂热的血晶碎片,忽然毫无征兆地灼烫起来。
那股热意并非来自外部,而是源于碎片内部,与她心窍的位置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一烫,一跳,节奏惊人地一致。
紧接着,那些萦绕不散的怨念低语,仿佛被一个无形的漩涡捕捉,竟顺着这股共鸣,被血晶碎片强行牵引、过滤,最终化作一丝丝精纯而温润的暖流,倒灌回她的经脉之中。
淤塞的痛楚被这股暖流缓缓抚平,干涸的灵脉像是久旱的河床迎来了甘霖,虽只是涓滴之水,却带来了勃勃生机。
一道冰冷的机械音在她的识海中悄然亮起。
“情绪通感能力进阶:可筛选并转化高纯度负面情绪为修炼资源。”
苏晚猛地睁开双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与狂喜。
原来如此!
她一直以为这种被迫感知他人情绪的能力是情劫带来的负担,是她修炼路上的诅咒,却万万没有想到,这竟是混沌灵根在以一种她前所未见的方式,主动汲取着“情劫源”的力量!
这不是诅咒,这是独属于她的机缘!
心念至此,她立刻尝试沉下心神,想要内视那块神秘的血晶碎片,探寻其转化的奥秘。
然而,她的神识刚刚触及心窍,尚未深入,一股截然不同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闯入了她的感知范围。
那声音清冷、克制,仿佛一道穿过深山竹林的孤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檀香,正一遍遍诵念着经文。
“……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这声音来自十里之外,却清晰得如同就在耳畔。
是叶怀瑾!
村外,破败的古庙中,叶怀瑾端坐于缺了一角的佛像前。
月光透过漏风的屋顶,在他素白的僧衣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正试图重修《不动佛经》,这部佛宗至高心法,曾是他引以为傲的道基。
可如今,每一个经文字句落入心湖,都如同水滴落入滚油,瞬间沸腾、蒸发,根本无法凝聚成形。
他眉心微蹙,指尖下意识地凝聚起一缕佛光。
那光芒本该是纯净无瑕的金色,此刻却明灭不定,光晕的边缘竟隐隐映出一道极淡的红光残影——正是苏晚在他梦中,以血为引,在他心口画下的那道符印。
他猛然闭上双眼,试图以更强的定力压制这心魔的幻象。
然而,识海深处,一个冰冷而陌生的声音却清晰地响起,那声音分明是他自己的,却带着一股他从未有过的决绝与杀意。
“若她再伤一分,我杀戒可破。”
这不是幻听,这是他被佛法死死压制在最深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念头!
“铮——”
腕间的佛珠串无风自动,发出一声脆响,竟是串绳崩断。
十八颗温润的菩在地上滚动四散,其中几粒却诡异地、缓缓地聚拢到一处,彼此间的裂口竟像是被无形的力量熔接,最终拼凑成一道残缺不全的心形纹路。
叶怀瑾的指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那块自出生便烙印在胸口的佛骨,此刻正隔着皮肉,散发出灼人的滚烫。
与此同时,高天之上,一朵流云悄然停驻。
温如卿负手立于云端,衣袂飘飘,神情淡漠。
他袖中一枚温润的玉简正幽幽发光,上面浮现出一行清晰的小字:“苏晚,合欢宗外门弟子。任务评价:优。宗主准其升为执事候补,即刻返回宗门接受考核。注:需再证其‘可控性’。”
他的目光穿透云层,精准地落在苏晚闭关的那个小小杂院,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能引动佛子破戒的女子……真是有趣。这究竟是足以倾覆正道的祸根,还是我合欢宗千年未有之变数?”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雕刻着繁复锁链纹路的黑色符箓——“情锁符”。
此符能强行封锁修士七情六欲,使其沦为只知听命的傀儡。
这是宗主交予他的后手,以防苏晚彻底失控。
然而,他只是摩挲着符箓冰冷的表面,并未有任何动作。
“不急。”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看好戏的冷光。
“且让她再走几步。我倒要看看,那颗被供奉了千年的佛心,究竟能为她偏到何种地步。”
话音未落,夜色深处,一股极度阴邪的气息悄然复苏。
村中一位熟睡的老妇人,梦境被一股血腥气扭曲。
在她梦里,那个被叶怀瑾佛光净化的血童子,其仅存的一丝残魂竟借着老妇人对亡孙的思念,以深埋地下的血核为引,再次苏醒。
它已无力化形,却能驱动最本源的怨力。
整个村庄积压的怨念,那些对苏晚的迁怒与憎恨,被这丝残魂尽数勾动,凝成一缕缕肉眼不可见的“怨咒丝”,如同一张无声的蛛网,悄无声息地缠向了苏晚的心窍。
正在体悟混沌灵根妙用的苏晚,识海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无数饱含怨毒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流,野蛮地冲进她的脑海。
被师尊剖出灵根时,那撕心裂肺的剧痛;被同门师兄妹轻蔑地丢上弃徒雪坡时,那刺骨的严寒;玄天门掌门那张高高在上、毫无感情的脸,以及那句至今仍在午夜梦回时折磨着她的判词——“废物,滚。”
痛苦、背叛、绝望、憎恨……所有被她强行压抑的负面情绪,在“怨咒丝”的催化下,瞬间被引爆!
她双目赤红,周身无法控制地溢散出浓郁的血色红雾,气息狂暴攀升,已然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就在她意识即将被这股狂潮彻底吞噬的危急时刻,一道佛音划破夜空,清越如钟,精准地撞入她混乱的识海。
“诸苦所因,皆由心起——放下。”
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与慈悲,如同一柄无形的慧剑,瞬间斩断了那些缠绕在她心头的怨咒丝。
苏晚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她循声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杂院的土墙之上,叶怀瑾一袭白衣,衣袂被夜露打湿,静静地立在那里。
月光为他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边,让他看起来像一尊即将乘风归去的玉佛。
他手中那串断裂的佛珠,如今只剩下九粒,被他随意地握在掌心。
他没有踏入院子一步,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以纯粹的佛音镇压着院中四散的怨咒。
随即,他抬起另一只手,指尖结成一个古奥的法印,遥遥点向苏晚的心口。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金光大作。
但在那一瞬间,苏晚清明过来的识海中,竟清晰地“看”到了叶怀瑾体内的景象。
她看到一股与自己体内相似的暖流,正从他的心窍中升起,却并未滋养他的经脉,而是一往无前地逆冲向他胸口那块滚烫的佛骨。
每一次冲击,他脸上的血色便会褪去一分。
他是在用自己的佛门本源,替她承受那些怨咒的反噬之痛!
苏晚心头剧震,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必……”
话未说完,叶怀瑾已经收回了手印。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到苏晚一时间无法解读。
有挣扎,有不忍,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疲惫。
他没有回答,只是转过身,身影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一句轻得仿佛会被风吹散的话语。
“经文偏了,是我修得不够。”
苏晚怔怔地站在原地,直到那股属于他的清冷气息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她缓缓握紧掌心的血晶碎片,那上面还残留着他佛力的余温。
识海中,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红色光芒,急促地响起。
“警告:检测到高纯度佛修本源共鸣。双修共感路径激活度提升至23%。”
苏晚望着他背影消失的方向,脸上因走火入魔而残留的疯狂与痛苦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极轻、极浅的低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带着一丝了然的锋芒。
“佛子,你念的经,确实是偏了调。”她轻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可你护我的那一瞬……是真的。”
远处,一座孤寂的山巅之上,叶怀瑾停下脚步,猛地捂住胸口,一口鲜血险些喷出。
他摊开手掌,一缕微弱的佛光从掌心亮起,映照出他心口的位置。
在那素白的僧衣之下,一道细若发丝的红线,不知何时,已悄然延伸了半寸,愈发鲜艳夺目。
苏晚在杂院中静立良久,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缓缓收回目光。
心口的悸动与识海的清明交织在一起,让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了全新的认知。
混沌灵根,情绪转化,还有……与叶怀瑾之间那条无形的锁链。
就在这时,一只由灵气凝聚而成的纸鹤扑棱着翅膀,精准地飞到她的面前,盘旋片刻后,化作一道光芒融入她的眉心。
合欢宗执事堂的命令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
“外门弟子苏晚,即刻返回宗门,于三日后,前往演武场接受执事考核。你的对手,将是执事弟子林灼。此人擅长‘幻火七禽’之术,其焰虚实难辨,出手狠厉,望你好自为之。”
苏晚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眼中最后的一丝迷茫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如寒潭的战意。
执事考核么?
正好,她也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对手,来试试她这身由怨念和佛光淬炼出的新力量,究竟锋利到了何种地步。
林灼……她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