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沾着泪痕的血晶,安静地躺在苏晚的掌心,像一颗温热的心脏。
它不再是之前那枚幽紫邪异的晶核,梦境中三百孩童的纯粹悲伤与苏晚自身的恨意交融,洗去了其上的怨毒,只余下最本源的混沌微光,以及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叶怀瑾的佛力余温。
“佛子,你的心,刚才动了。”
苏晚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叶怀瑾的佛心之上。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血晶的瞬间,一股磅礴而灼热的情绪洪流便隔空冲入他的识海。
那是被抛弃的恐慌,是失去至亲的剧痛,是长夜无声的哭泣——这些本该被他的《净世明心咒》净化超度的负面情感,此刻却以一种无比真实、无比滚烫的方式,撞进了他古井无波的禅心。
他的指尖猛地一颤,仿佛被烈火灼烧,险些缩了回去。
他看到了,在那情绪洪流的深处,一个年幼的自己,穿着不合身的僧袍,跪在雄伟的佛殿前,身后是缓缓关闭的厚重山门,门外,是父母渐行渐远的背影和压抑的哭声。
被选为佛子,是无上荣耀,却也意味着斩断尘缘,永别亲族。
那份被他用佛法强行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被弃之痛”,此刻被这枚小小的血晶彻底引爆。
“嗡——”
他眉心的佛光剧烈闪烁,几近溃散。
一直以来,他所修的佛,是无情之佛,是普度众生的宏大概念,而非沾染七情六欲的凡人之佛。
可刚刚,在那梦境之外,他听到了孩童的哭声,那哭声里蕴含的绝望竟与他自身的隐痛产生了共鸣,让他迟疑,让他心神失守。
而现在,这枚由苏晚递来的晶石,更是让他清晰地“尝”到了众生之苦,那不再是经文上冰冷的文字,而是足以将他道心撕裂的真实。
就在叶怀瑾心神剧震之时,祠堂的震颤愈发猛烈。
轰隆一声巨响,一根承重的梁柱带着朽烂的木屑与瓦砾当空砸下,目标正是心神不宁的叶怀... ...
不,是叶怀瑾身前的苏晚。
此刻的苏晚,刚刚强行施展“情镜入梦术”,又在梦中以自身恨意为引,撬动了整个血茧阵的根基,神魂与灵力都已消耗至极限。
她脸色苍白如纸,连站稳都有些勉强,根本无力躲闪。
千钧一发之际,叶怀瑾猛然回神。
他他一步跨出,身形如电,宽大的月白僧袍卷起一股劲风,将苏晚推向一旁。
同时,他单掌向上,一尊金色的“卍”字佛印自掌心浮现,硬生生顶住了那根断梁。
“轰!”
尘土飞扬,木屑四溅。
叶怀瑾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金色的血液。
他强行中断了心境的自我诘问,佛力运转不畅,已然受了内伤。
“多谢佛子。”苏晚扶着一旁的石柱站稳,声音里透着一丝虚弱,但眼神却异常明亮。
在她识海中,系统解锁的“共情反馈模块”正缓缓运转。
一股股驳杂而纯粹的情绪能量,从四周汇聚而来——有获救孩童的感激,有叶怀瑾此刻的震惊与迷惘,甚至还有残存血傀儡身上那无意识的暴戾。
这些情绪化作涓涓细流,滋养着她几近干涸的丹田,让她恢复的速度远超寻常。
这便是《合欢典》的真意么?
并非单纯的采补,而是以情为引,以共鸣为桥,将天地万物的情绪波动化为己用。
恨意是力量,感激与迷惘,同样也是。
“你……究竟是何人?”叶怀瑾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复杂地盯着苏晚。
他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功法,既有魔道的狠戾决绝,又有堪比佛门大能的共情能力。
她以“恨”为刀,斩断了束缚孩童的“怨”,这本身就是一种悖论。
“一个想拿回自己东西的人。”苏晚没有过多解释,她的目光越过叶怀瑾,死死锁定在祠堂中央。
那里,血童子正因为阵法核心被破,发出凄厉的尖啸。
他身上的血光忽明忽灭,显然遭到了严重反噬。
十二具血傀儡失去了孩童精魄的驱动,行动变得迟滞而僵硬,被另外三名佛宗弟子抓住机会,用佛光金索一一捆缚。
“是你!是你夺走了我的‘根’!”血童子那双怨毒的眼睛死死瞪着苏晚,他口中的“根”,指的正是那枚被苏晚净化的灵根碎片。
那是他从阴鬼宗一位长老手中偶然得来,耗费无数心血才炼化一丝,并以此为核心布下这血茧大阵,意图炼化三百孩童精魄,将这灵根碎片彻底化为己有。
可如今,一切都功亏一篑!
他非但没有得到完整的力量,反而因为阵法被苏晚从内部瓦解,自己炼入碎片中的那一丝神魂也被强行剥离,修为大损。
“你的?”苏晚冷笑一声,掌心那枚血晶光芒更盛,与她丹田深处那残存的灵根遥相呼应。
一股源自血脉的吸引力让她无比确定,这就是属于她的东西!
“把我的灵根还给我!”血童子状若疯癫,猛地发出一声非人的咆哮。
他不再理会其他人,身体化作一道血影,直扑苏晚而来。
他整个身体都开始变得粘稠而扭曲,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显然是准备拼命了。
“小心!”叶怀瑾强提佛元,金刚杵横于胸前,准备拦截。
然而,苏晚比他更快。
她深知,此刻的血童子看似疯狂,实则外强中干。
她不退反进,借助刚刚恢复的一丝灵力,催动了从谢小蛮那里学来的、最基础的合欢宗身法“蝶恋花”。
她的身影在方寸之间变得飘忽不定,如同风中残蝶,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血童子的扑击。
就在两人交错而过的瞬间,苏晚的手指精准地弹出,指尖一缕刚刚由“共情反馈”转化而来的、混杂着感激与迷惘的奇特能量,如同一根无形的针,刺入了血童子的血影之中。
“啊——!”
血童子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惨的嚎叫。
如果说佛光是对他的克制,那苏晚这一下,就是直接引爆了他体内的冲突。
他辛辛苦苦修炼的阴鬼宗血煞之力,与那丝尚未完全炼化的混沌灵根之力本就格格不入,全靠孩童精魄的怨念作为粘合剂。
如今粘合剂消失,苏晚又打入一股性质截然相反的“正向”情感能量,瞬间让他体内的力量平衡彻底崩溃。
他的血影在半空中剧烈膨胀、收缩,仿佛一个随时会爆炸的气球。
叶怀瑾和其余三名佛宗弟子见状,立刻结成四方佛阵,金光大盛,准备将其彻底镇压净化。
可就在这时,血童子他猛地调转方向,放弃了对苏晚的攻击,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贴着地面朝祠堂后院的角落里滚去。
他的动作不再是扑击,而是一种类似壁虎或蜘蛛的匍匐潜行,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想跑?”一名佛宗弟子厉喝一声,手中佛珠飞出,化作一道金链锁向血童子。
但已经晚了。
血童子一头撞向后院那口早已干涸的古井,在身体没入井口黑暗的最后一刻,他回过头,那张扭曲的脸上,竟然露出一个诡异而满足的笑容。
“嘿嘿……嘿嘿嘿……都给我……陪葬吧!”
他的笑声在井口回荡,尖锐而扭曲,仿佛来自九幽地狱。
紧接着,祠堂的震颤……停止了。
不是恢复了平稳,而是一种死寂。
持续不断的崩塌声、能量的呼啸声、血傀的嘶吼声,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
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飞扬的尘埃都悬停在了半空。
一种比之前血茧阵更加深沉、更加不祥的死寂,笼罩了整个青溪村。
叶怀瑾脸色骤变,他手中的金刚杵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像是在警示着什么。
苏晚的心脏则猛地一缩,刚刚恢复运转的“共情反馈模块”疯狂地向她示警。
她“听”不到任何情绪了,只有一片空洞的、冰冷的虚无,仿佛这片大地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要将所有活物的七情六欲全部吞噬。
下一刻,祠堂的地面,那些古旧的青石板上,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纤细的、如同血丝般的暗红色纹路。
这些纹路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彼此勾连,形成一个巨大而繁复的图案,而所有纹路的终点,都指向同一个地方——
那口枯井。
有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锈铁与陈腐血腥味,从地底深处喷薄而出,仿佛有什么被埋葬了千百年的绝世凶器,即将破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