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湖看着他，提醒道“你也感受过感恩的力量，也应该知道，它有多可怕，而且有多难得。”
“失去两个愿望所需要的感恩，你可是要形神俱灭的，也就违背了她们两个对你的期望。”
挽湖怕小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想清楚，光靠着一腔少年意气就来找她。
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挽湖也不想让一个修炼了这么多年的妖怪，白白送了命。
小舒点了点头“我知道啊，可是我什么时候听过她们两个的话？”
“倒是你。”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挽湖“冷血的远近闻名的万灵堂主，好像也和那些人口口相传的样子不太一样。”
挽湖神色一顿，随后若无其事道“只是正常做生意对顾客的坦诚罢了。”
小舒笑而不语。
“做事不计后果，只看心情。”聂声玉啧了一声“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
小舒耸耸肩“当小孩没什么不好的，至少，会有人真心实意地对我好。”
…
炎炎夏日，万灵堂院子里的槐树死了，而且死得很彻底，一碰就碎成了无数的粉尘，被风吹得四散而去。
几十年后的某一天，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婆婆独自一人坐在街上摆摊。她面前放着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小木雕，其中一个栩栩如生，穿着红色肚兜的娃娃格外显眼。
穿着粉红色襦裙，梳着灵动发髻的姑娘经过摊位，无意间一回眸，只觉得摊上那木雕一张活灵活现的小脸怎么看怎么眼熟，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刘海棠向来不为难自己，干脆走上前去，打算买回去之后仔细琢磨。
“老婆婆，这个木雕多少钱？”她指了指那个男娃娃。
老婆婆说完价钱之后，她递给她对应数量的铜钱，随后小心地抓起木雕，迈着轻快的脚步离开了。
老婆婆望着她蝴蝶般翩然离去的背影，觉得这个俊女娃长得熟悉的很，却记不得在哪儿见过。
她拍了拍脑袋，笑了一声“年纪一大果真是爱犯糊涂。”
…
此时正是正午时分，**辣的太阳仿佛要把大地都烤化般，躁热的风打了一个有一个旋儿，就是不肯高抬贵手就此离去。
空无一人的大街上，忽然走来了一位高挑匀称，冰清玉洁的身影。
大大的兜帽遮住面孔，他却浑然未觉，视线仿佛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明明是酷热难耐的夏季，他却穿着一身直到脚踝的月白色的长袍，怪异无比。
停在上写万灵堂三字的门前，他抬起手敲了敲门。袖子因为小幅度动作而下滑，露出惨白如纸的手背。
片刻，一个梳着两根麻花辫的姑娘开了门。
看到他，她的眼神里是不加掩饰的好奇，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个遍，才后知后觉地一点头“跟我来吧。”
几乎同时，她的想法原原本本地传到了他的脑海。
「这么热的天居然穿成这样？如果不是身有隐疾，那么应该就是精神不正常了，也不知道屋里那几个打不打的过。 」
兜帽下的薄唇抿了抿，裴紊也无意纠正她，毕竟他来次的目的只有一个。
「杀人。」
走在前面带路的谷雨，对这位奇怪客人惊世骇俗的想法一无所知。
两个人穿过装扮得别具一格的院落，谷雨推开大门，喊了声“挽湖，又来人了。”
裴紊顺势抬头看去，正巧撞上黑沉沉的眼。
挽湖的想法顿时毫不避讳地传来。
「识心」
裴紊略微颔首，算是认同了她对自己身份的猜测。
挽湖盯着装束古怪的人看了许久“有何贵干？”
“受人所教，有求于人，”裴紊回答道。
“最近招来的人都挺有想法的啊，这是第一个态度这么横的了？”聂声玉似笑非笑地道。
裴紊看了他一眼，如出一辙声音瞬时响起。
「难不成是长相略有欠佳，才以这副模样示人？」
裴紊默默坐在挽湖对面“我不想浪费时间了。”
他的嗓音很好听，就像叮叮咚咚划过山间的溪水，让人不自觉宁静下来。
挽湖点了点头，一旁的轻絮做了个自便的手势。
裴紊却没有马上开始讲述，而是低声道“我要事先阐明，我的愿望你们不一定会答应，因为它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不可理喻的，疯子的行径。”
“但是我的确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你们很快就会明白了。”
他抬起头，冰蓝色眼睛直直看向挽湖“如果你们听完之后很惊讶，甚至想要杀死我的话，我完全理解。来这儿本身就是因为我已经无路可走，抱着碰一碰运气的心态。”
挽湖顿了顿，说“我不是你们识音，能轻而易举洞悉他人的想法。所以我们该不该杀了你，或者是该不该帮你实现心愿，都要在你讲完之后再考虑。”
和聪明人说话的确省时省力。
这个念头一起，一张笑得没心没肺的，单纯灿烂的笑脸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面前。
那个永远需要他把话解释一遍的傻子，已经不在人世了。
裴紊嘴角牵起一丝绝望的笑容，哑声道“多谢理解。”
…
识音，识音，能听到别人内心的声音，不费吹灰之力地得知所有人的想法。
他一开始以为这个能力，是上天对他们一族的祝福，直到后来才发现，简直是无法摆脱的诅咒。
有太多太多同族不惜刺瞎自己的眼睛，捅聋自己的双儿，也想摆脱这挥之不去的，犹如蜜蜂般在耳边接连不断的声音。
可怕的是，在失去两个感官之后，他们的神经居然大多是劫后余生的，欣喜若狂的，甚至是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的。
刚开始裴紊身为从未离开家乡的旁观者，看着他们顶着满脸的鲜血大笑的模样，觉得他们简直是疯了。
直至他远走他乡之后才恍然，明白了那看似癫狂的行为背后，压制多年的绝望和恐惧。
因为它，使他见过太多恶意。
小官的女儿在丞相的女儿面前装出一副情同姐妹的样子，背地里却肆意的谩骂造谣，丞相的女儿又在公主哪里嘲讽小官女儿的簪子都是材料拿不出手的下等货。
不能生育的人恭喜人家喜得贵子，心里却盼望人家孩子早死。
那些丑恶的嘴脸，深深映在他脑海深处，久而久之，他的性格也变得愈发捉摸不定，行善的心也不可抑制地开始动摇。
他不可以相信任何人，不可能相信任何人，因为他们身上哪怕是一闪而逝的念头都会被裴紊灵敏到可怕的感知捕捉到。
他不断地催眠自己，世上并没有十全十美的人，也不会有像菩萨一样慈悲心肠，无欲无求的存在。
可是裴紊做不到，普普通通的船夫想要抢他的钱袋，同行的人妄图划烂他的脸，无意间出言得罪过得老板像杀了他泄愤。
每天都有各式各样的威胁环绕在周围，他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几近崩溃，于是穿上了长袍，伪装成一个不近人情的冷漠性子，不和任何人搭话，也不和任何人敞开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