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际怔住两秒,随后说“你说错了,威慑坏人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坏人,也有可能是英雄。”
话罢,温际抬脚就往前走去,时无疑愣了一下,随后笑开跟了上去。
“喂!喂!你不是说好救我吗?怎么还可以抛下我,自己一个人跑了?!”男孩着实是不理解。
他遇到过很多人,温柔贤惠的阿娘,犹如提线木偶般没有思想的同伴,和身上气味难闻,只想把他卖钱的老板。
温际困惑地看了看这个和自己腰一边高的小孩,低头道“你有脚,我走了不会自己跟上来吗?”
她顿了顿,又说“我不会走远的,只要你愿意追,就一定追得上我。”
以为大姐姐是在嫌弃自己的男孩沉默了,他小心翼翼地跟在两个人身后,不敢再说话。
他好不容易离开那个臭气熏天的地下室,绝对不会回去了。
所以他要听话,不能给任何人添麻烦,这样大姐姐就不会赶自己走了。
正当他下定决心要当一个让人省心的的好孩子时,一件湖蓝色的长衫递到眼前,大姐姐淡淡的声音传来“喜不喜欢这个颜色?”
“给我的?”男孩不可置信。
“对。”
男孩再一次瞪圆了眼睛,差点要掐自己的大腿,以证这只是个美好的梦境了。
因为别说跟着商人了,就连小时候他一直以来穿得也是哥哥们剩下的衣服,从来没有过一件属于自己的。
但他也理解,毕竟家里的兄弟太多了,家里并不富裕,爹娘已经给了自己力所能及的,最好的东西。
可他,他有资格说喜欢吗?
温际见男孩迟迟不答复,轻轻叹了口气。
果然不对。
几百年来她都没接触过小孩子,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想来是不喜欢了,于是她就要把衣服还给老板娘,想再换一件让男孩挑挑看。
他却以为温际不给自己买衣服了,一阵失落混合着多年以来压抑的委屈,喷涌而出。
“我喜欢!”
温际的耳朵被他中气十足的一声震得有点疼,她揉了揉太阳穴“喜欢就喜欢,正常声音告诉我就好了呀,我又不是听不见。”
原本准备道歉的男孩一愣,局促地搓了搓手,小声说“我只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大姐姐,真的是很好的人呢。
…
一路上男孩不停地偷瞄温际,她知道,但是装作不知道。
在温际看来小孩子的情绪比成人的还要复杂,以她仅仅几百年的道行是参不透的,索性不予理睬。
而她的表现在男孩眼里就有了不同的意思了,他觉得很奇怪,也觉得很安心。
大姐姐和他以往见到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她看着明明不喜欢自己,可是却救下了自己。
而且她态度分明并不热情,这里的人对她却都很温和,向她露出柔软的笑意。
江山大步流星地走来“将军您.....”
待他走到三人面前,看到谨慎而好奇打量自己的男孩,要说的话顿时卡在嗓子眼里。
“怎么了?”时无疑问。
“这.....”被这么一打岔,江山连到了嘴边的话都忘了,半天才憋出一句“算了不重要,怎么带回来一个孩子?”
时无疑言简意赅“路上见到的,觉得可怜,就带回来了。”
“行.....”
江山无言以对,旋即话锋一转“但是他不能留在军营,这里太危险了,不适合他这么小的孩子生活,还是尽快送到最近的城镇,找个奶娘照顾为好。”
男孩慌张地看向温际,希望她能为自己说句话。
这种话他听得太多了,阿爹送他走的时候,说得也是,找一个比我们更好的人抚养你长大成人。
当时的他不舍,却又期待,期待着有人保护,能吃饱饭的的日子。
可是等待他的却不是幸福的生活,而是和老鼠作伴,与蟑螂为伍的恐怖地狱。
眼见着温际一言不发,男孩也慌了神,倏地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他颤声道“我不需要人照顾,我已经十四岁了,什么都可以自己做的。”
男孩卑微地伏在地上,骨肉如柴的躯体就像竹竿一样摇摇晃晃“所以能不能,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半天也没有人说话,男孩狠了狠心,刚要磕头,就被一双手没什么分量地拦住了“你以为我们要送走你,是因为觉得你麻烦?”
男孩恍惚地抬起头,望着大姐姐的脸,没有说话。
温际叹了口气。
这小孩的联想能力也太丰富了些。
“我们不是要丢掉你,这里比你想象的危险的多,我们随时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你年纪小,江副将不愿你经历生离死别,也不希望你整天为了活命而过得提心吊胆,生怕下一刻就人头落地。”
“你要是真害怕死,想要好好活下去,想要有自己的一番事业,就应该听话,离开这里。”
男孩吸了吸鼻子,抬头看着她“姐姐,我明白了,那我以后还能来看你们吗?”
温际没说是与否,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后会无期,平安喜乐。”
男孩苦笑一声,深深鞠了一躬“我知道了。”
…
温际石塑似的站着,直至男孩背着小包袱的身影消失在满天的黄沙之中。
“你何时如此心软了?”温际回过头,就见时无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心软吗?她怔愣片刻“或许。”
沉默了一阵,时无疑先开口问道“如果我有一天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你是会笑,还是会哭?”
温际想了想,说“会像现在这样。”
“倒是符合你一贯的作风。”时无疑笑了,分不清是苦笑,还是其他什么。
温际抬头看他,说“但伤春悲秋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你又知道了。”
时无疑笑了声“你总说自己对感情一窍不通,可在我看来,你比谁都懂,只是你比谁都透彻。”
温际不发一言,等待他的下文。
“我要去同关里应外合帮助黎将军缉拿反贼,等我活着回来,你就嫁给我吧。”
他的目光平静而柔和,这也是他第一次谈论温际早已忘却的亲事。
温际微微怔住,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半晌之后道“不要随意给我承诺,你们人族的生命太脆弱,你死在半路都不是没有可能。”
时无疑倒也不在乎她的直接,毕竟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早都已经习惯了。
“说的倒也是。”
片刻,他轻笑了一声“那如果我没回来,你可不要为我守寡,找个你喜欢的,也喜欢你的人。”
温际没说话,也没看他,转身走进了帐中。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队出征,她想了一肚子的话,没来得及说。
温际不知道时无疑有多久没有回来了,只知道郊外种着的那棵梧桐树已经经历了无数次叶新叶落,太阳升起又落下,好像永远没个头儿。
曾经跟在他们屁股后面哭哭啼啼的男孩长成了个大小伙子,好多年前她在外游历时,发现他成亲了。
后来经常能看见他大着肚子的妻子叉着腰站在门口,一声河东狮吼召唤他回家。
再一晃,他们两人的坟头已经长满了不知名的杂草。
军营里她熟识的将士,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他们都没看到当年那个灰头土脸的男孩,长大成人后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