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阴间和人间的人都是一样的,都不值得她付出任何东西。
这很好,没有软肋,没有弱点,行走世间的时候才能抱着一颗无所畏惧的决心。
时无疑知道孙术性格单纯,也怕他被她扰乱了心智“罢了,你跟我来。”
她随时无疑进了大帐,他向案前的椅子点了点头,她也不拘束毫不犹豫坐到了他对面。
“将军此番找我前来,是为何事?”她客客气气地问。
即便刚才的话说的再难听,窗户纸捅得稀巴烂,她也能面不改色地保持清醒。
“你取代了常佩?”
“将军,我不同意你的说辞。”她说“常小姐出嫁途中自刎在轿子里,是她的手镯把我吸了进去。先前不知道摆脱之法,是今天阴差阳错之下镯子断裂,我才恢复真容。”
她将事情经过全盘托出,也不管时无疑信不信。他就算不相信自己,凡人的身体也未必追得上能日行千里的她。
时无疑看了她一会儿,挫败地发现没有任何破绽。
再想想她说的话,确实让人挑不出错处。
毕竟谁都知道常佩,常小姐是个刁蛮不讲理的性子,而且从小被他爹锦衣玉食的养着,家里突逢变故,现在又要嫁到塞外这烽烟之地,巨大的落差之下做出这种事,倒也合情合理
只有一个问题。
“你是妖怪,为什么连一个普通的镯子都能困住?”时无疑没有存心嘲讽她,只是困惑而已。
他活了二十几年,也是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妖怪,虽然她自己并不承认。没想到不光不会蛊惑人心,甚至连那些专攻歪门邪道的术士都能限制住。
听到时无疑的问题,她内心一个白眼翻到天上。面上却好声好气地说“你也知道我是妖怪,又不是神通广大的神仙,为什么觉得我能轻而易举地化解危机?”
时无疑自知理亏,但是他的担忧并没有消除,皱着眉头道“最后一个问题。”
“但说无妨。”
“蛮夷攻入营帐时你在哪里?为何不帮助将士们抵抗?你可知道今日一战我军损失不少,若不是我带援军及时赶到,极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她听到这个愚蠢到天真的问题,只觉得他可能没搞清楚状况。
自己没有立场,更没有理由却解救这些人。
她不是什么救死扶伤的菩萨,她也没有什么宏图伟业的梦想,她只是个人人喊打的画皮鬼。
她忍住轻蔑,解释道“简单来说,我们画皮鬼和你们人类是猫和老鼠的关系。而我呢,是一只不吃老鼠的猫。”
“一旦猫出现在老鼠堆里,老鼠就一定会跑,甚至会团结一心围攻猫。就算猫绕过了老鼠,不伤害老鼠,老鼠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行为。因为没有老鼠会相信世界上存在一只不会吃老鼠的猫。”
“那是世世代代刻在骨子里的,面对危险的本能,我不会妄图和本能对抗。”
“如果我今天帮助了他们,就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到时候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没有人知道。”
时无疑冷静下来之后一想,的确如此,不由有些懊恼于自己的武断。
妖怪不伤人就不错了,自己居然还希望她救人,多多少少有些得寸进尺。
她见他的脸色逐渐温和下来,便知道他想明白了,于是趁热打铁“将军,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不愿意为了认识不久的人丢掉自己的性命。在战场上也并无用处,不如现在就放我离开,以绝后患。”
说的分明是自嘲的话,她的神色却没有一分一毫的松动,仿佛口中那个人不是她自己般。
“再多留一阵吧,我许你四处游玩的权利。”时无疑道“边境不是只有鲜血和黄沙。”
“谢过将军。”她轻叹了一口气,见辞行未能成功也不强求。
她做事向来如此,随遇而安,不为任何人羁绊,不为任何事停留。
“等等。”时无疑叫住了撩开帘子将要离去的她。
“你有自己的名字吗?”他问。
“并无。”
“我给你起一个?”时无疑又问。
她愣了愣“名字,代号而已,将军随意。”
“回看天际下中流,岩上无心云相逐。”时无疑想了想“你就叫温际吧。”
“谢将军赐名。”她微微颔首道。
自那一天起,她不再是河流中那漂泊无依的浮萍,她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温际。
时无疑也的确没有诓骗她,温际随时随刻可以去到任何地方,手持将军下达的令牌,没有不长眼的人敢拦她。
待温际第三次出游之后回到边关,只觉北风凛冽,萧瑟的秋风裹挟着秋叶已然飘到了塞外。
冰冷的铁甲扛得住锋利的刀剑,却挡不了无孔不入的刺骨寒风,一来二去,许多将士染了病。
虽然不致死,但是传染性极强。而且发着热的士兵战斗能力大幅度降低,时无疑和军师特意推测过,若是此刻蛮夷攻来,胜算不足五成。
俗话说祸不单行,就在这个关键的节骨眼上,朝廷的粮草迟迟未到,军中的将士个个饿得脚步虚浮,看东西都是花的。
温际看着时无疑憔悴不堪的脸,叹了声气,问道“需不需要我去找押粮官一趟?”
“不必了。”时无疑抬起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你去了也没用,现在谁人不知那押粮官就在不远处的城池住着夜夜笙歌?他不来是因为和我有旧怨,这是在借机报复。”
温际“那怎么办?你们的粮草撑不过两个月就见底了。”
“还能怎么办?”时无疑苦笑一声“我们没有粮草,蛮夷未必没有。”
温际立即读懂了他话中的含义,她也不劝,点点头道“将军万事小心,以自身性命为重。”
时无疑朝她笑笑,披上披风跨上雪白的战马,带着孙术和一队人马,向远处的蛮夷营寨奔驰而去。
“小姐倒是一点都不关心将军的死活啊。”留下驻守的江山长叹道。
温际看向他“关心与否,不是由旁人评说的。更何况你现在都还在叫我小姐,江将军。”
江山哑口无言,瞪了她一眼随后转身走了。
她歪了歪头,不置可否。
这江山哪儿都好,就是在这件事上看不明白。
温际从来没有低声下气地哀求过时无疑让她留下,她之所以现在还呆在这里,是因为他对她好。
她不愿意辜负别人对她的好,所以也以同等的感情回报时无疑。
所以如果有一天时无疑不对她好了,她也会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是相互尊重,相互理解,相互帮助的过程,哪怕有一方想着坐享其成,最后的结果也不必猜测,必定是满盘皆输。
时无疑威风凛凛地出去,却是灰头土脸,人事不省地回来。
他的肩膀上插着一只箭,箭头已经没入了皮肉里,判断不出刺了多深。
温际还没说话,江山先急了,报信的士兵几乎是狂奔着冲进军医的营帐。
他的急切其实不难理解,因为如果时无疑有个三长两短,就算将士们个个有以一当百的能力,离了主帅的调度安排,群龙无首也掀不起任何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