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去时,桑田经营的酒楼正处在最热闹的时段,来来往往的男女络绎不绝,欢笑娇嗔声不绝于耳。
沧海抬头望去,只见壁画上的图案栩栩如生,貌美如花的舞姬正在台上翩翩起舞,裙摆翻飞,宛若蝴蝶振翅。
桑田见沧海瞪大的眼睛,得意地问道“好看吧?”
沧海点了点头。
桑田随即肉疼的表情“我花大价钱请的。”
沧海嘴角抽了抽“看出来了。”
桑田叹息着向前走去,须臾指着柜台后手指快出残影的中年人道“喏,这是我们的算账师傅,章四峰,你叫他老章就好。”
“什么老章。”章师傅抽空一瞪眼“我比你大十多岁呢!没大没小的。”
桑田一梗脖子“得了吧!你的工钱还是我发呢!”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老章立即哑了火,老老实实拨算盘去了。
看着老章的背影,桑田无奈地耸耸肩,对沧海道“你就跟他学算账,老章年纪大了,很多时候力不从心。他又不服老,你在我也能安心些。”
沧海没想到她彪悍外表下居然还藏着个细腻的灵魂,顿时没法拒绝了“好。”
就这样和老章学了几天,沧海的黑眼圈几乎从眼角垂到了嘴边,手指也又酸又痛,甚至抽筋了好几回,却还是算不明白,把老章气得吹胡子瞪眼的,点着她的眉心恨铁不成钢道“出门在外别说我是你师傅,我章四峰丢不起这人。”
沧海老实巴交地低着头,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不敢说话,恰好碰到闲得没事来巡视的桑田验收成果,看见面前场景,立即扮作和事佬将两人分开,打圆场道“沧海,怎么样?我记得老章教得还是不错的,他不是还有个徒弟在户部当值吗?”
“学不会。”沧海摇了摇头,感受到老章阴森的视线,又补了一句“我自己的问题,我在这上面没有天分。”
沧海确实没说谎,她现在一看到那个啪啪响的算盘就头疼。
谁能想到昔日叱咤风雨的天界大能,居然有一天被算数难倒了。
桑田铁面无私“那就继续。没有学不会的活计,只有不够勤勉的学徒,和不够厉害的先生。”
老章立刻不乐意了,手里的算盘柱子啪啪作响“你说她就说她,怎么还带上我?”
桑田转向他,笑眯眯道“哎呀老章,沧海她毕竟刚刚接触,你多担待。”
老章笑不露齿“要不你来?”
桑田温温柔柔“我不来。”
沧海“......”
平生第一次被嫌弃。
沮丧没持续多久,沧海就重燃斗志,大步流星走向老章。
她势必要惊艳四座!
又过了几天,桑田询问老章成果,得到了他意味不明的呵呵两道笑声。桑田误把讽刺当成了骄傲,立即喜上眉梢,告诉沧海明天就能算账了。
沧海上任第一天,就接连算错了五次账,被客人群起而攻之,差点给扔出去。
把她从愤愤不平的客人手中救下来,并且安抚好他们后,桑田擦了把额头冒出的冷汗,小心翼翼问沧海“你......要不去上菜吧。”
又低声下气去找人“老章,你的活果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
老章微笑。对桑田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的嘴脸感到厌倦。
沧海上菜倒是上得日益顺手,甚至能同时拿四个盘子不让它们落到地上。
一转眼,过了几个月。
河水叮咚淌过,万物复苏。
春天,桑田会花重金聘请有名的匠人酿酒,作为酒楼季节独有的特色饮品,很受达官显贵的欢迎。
因为原材料是新鲜桃花瓣的缘故,城中不知哪个文人墨客起了一个雅称,叫桃花酿。
每年的桃花酿数量都不多,但桑田总是新酿的桃花酿留下一坛子,招呼酒楼里的伙计,掌柜的,还有沧海这样帮不上什么忙,但嘴特别馋的一起喝。
桃花酿对比起沧海在天上喝的美酒显得捉襟见肘,但她却觉得这滋味妙不可言。没忍住一连喝了好多杯,眼前却还一片清明。
而那些自诩酒品好的汉子却连桑田都喝不过,醉得东倒西歪,还要大着舌头说自己没醉。
沧海看他们嘴硬的样子都憋不住笑。
桑田摇晃着手中的杯子,眯着眼笑眯眯地注视沧海“小姑娘酒量不错啊,以前没少喝?”
其实沧海不算小姑娘了,按年纪说,桑田叫她祖奶奶都是□□。
但沧海没法证明,也无意纠正。于是诚实地点点头,又看了看她杯子里绿油油的茶水,半晌幽幽道“你就是用这个放倒了楼里最能喝的高大哥?”
“小子家家懂什么?”桑田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兵不厌诈。”
除了美好的回忆,也有一些让沧海避之不及的,比如钟爱撮合劝婚的桑田,经常把沧海烦得满条街乱窜,恨不得把适龄的良人扔到她身边。
例如此刻。
桑田好不容易逮到了沧海,抓着她的手腕就开始介绍“这卫公子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实,长相也周正,你要是不喜......”
没等她话说完,桑田猛然一挣,随即犹如脱缰的野马一样冲了出去。
经过那位被吹得天花乱坠的卫公子时,还屈尊降贵抬头看了他一眼。
紧接着直接气笑了。
得,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四条腿,怎么不算周正呢?
桑田就是觊觎她的嫁妆吧!
现在连骗都懒得骗她了,不靠谱到明面上又何尝不是一种真诚?
朴素的背影没几下就消失在人潮中,桑田找都找不到。
只余她气急败坏的嘶吼远远传来“沧海,你又闹哪出啊!”
沧海不理她,跳起来伸手一撑,便翻上了墙,紧接着纵身一跃,落在房檐上。
“沧海你给我悠着点,那是我新换的瓦片!”
“知道了!”
沧海应了一声,但并没有放在心上。她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躺在屋顶,胳膊支起来撑着脑袋,兴致缺缺地望着地下流动的人群。
她忽然想起来。老章好像已经有半个月没来酒楼了,门口不知什么时候也挂上了招募的单子。
难倒老章终于意识到自己老了,肯好好在家陪儿女孙子了?
沧海觉得不太可能,于是跑去问了桑田。
她找过去时,桑田正在心不在焉地修剪花枝,红红绿绿掉了满桌满地,沧海看着都心疼。
万物有灵,她仿佛听到了它们的悲鸣。
尽量不去看桑田造成的惨状,沧海问她“老章呢?”
“我没告诉你吗?”桑田抬起眼,眸子里少见的没有笑意“他病死了。”
“病死了是什么意思?”沧海不太懂。
她是由世间的善意和灵气所化,生来就是当之无愧的仙人,接触的也都是羽化登仙的圣人,生老病死一概没有体验过,更没有概念。
桑田狐疑地看了沧海一眼,似乎在问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但她还是解释道“就是回不来了。从今往后听不见他的声音,也见不到他了。”
沧海闻言立即懂了“哦,那就是去阴间了呗。”
“是的。”桑田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如果你在那边有关系,可别忘了给老章许一个好一点的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