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团聚,慕容枭心情大好,对宋岐灵一行人一改先前的散漫态度,亲自捧来大比名册供其查阅。
“令师若已通过前四轮比试,最后一本名册上应当记有他的名字。”慕容家主拿起一本稍薄的名册递了过去,而后侧头冲近旁的丫鬟使了使眼色,“眼下时候也不早了,顾小友若不嫌弃,不如暂且住下,也好全了犬子与老夫的心愿。”
说到此处,他看向宋岐灵和柳岱二人,“你们既是犬子的朋友,那便是慕容家的贵客,可不许推辞,免得外人说某招待不周,有失礼仪。”
话音落下,不等几人反应,那丫鬟已经动作利索地下去准备去了。
正所谓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宋岐灵笑着抱拳道谢,“宋某却之不恭。”
余下几人未能料到今日之变,见宋岐灵这般,亦跟着点头附和,“叨扰了。”
俞七见这几人拘谨的模样,挠了挠头:“这般客套作甚,倒教我怪不习惯的,左右家中客房多,空着也是空着,你们便想住多久便住多久,权当是陪我。”
闻言,柳岱双手抱拳,冲他的方向拱了拱,“是,慕容公子。”
嘶,这人又突发什么恶疾?
他到底是忍不了,飞去几记眼刀,没好气道:“柳行川,你给我正常一点。”
“是是是。”柳岱点点头,忙不迭改了称呼,“俞老七。这回总成了罢?”
俞七张了张嘴,一副吞了苍蝇的模样,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而后,叫自家老子爽朗的笑声吓得魂都飞了。
“好好好,见你们相处得这般融洽为父便放心了。”慕容枭笑得见牙不见眼,“可惜今夜迟了些,不然我定要设下接风宴,为我儿洗尘。”
说到此处,犹觉可惜,“明日也仓促了些,我儿失而复得,此等天大的喜事定是要大操大办的,不如这样,待大比结束,便设下庆功宴,届时广而告之,宾客尽欢。”
俞七闻言嘴角微抽,颇为嫌弃道:“父亲,且低声些罢。”
这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么?
慕容家主却充耳不闻,一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模样,看得人心中一凛。
得,这是打定主意要将他推出去抛头露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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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二人之力,翻看不过几页,宋岐灵便“咦”了声,指腹停留在名册最后一列,顾连舟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只见‘聂息风’三个墨字被朱笔圈起,底下缀着小字——无门派,傀儡师。
“傀儡师?”宋岐灵诧然,“师叔何时习得傀儡术法?”
顾连舟摇了摇头,道:“我亦不知晓。”
到底是寻见师叔的名字,宋岐灵无暇顾及其他,指着那红印问慕容枭道:“这朱笔是何意思?”
慕容枭见了,抚掌道:“此乃进入下一**比的批红,诸位只需耐心等待三天后的大比,届时,定可见到令师。”
目光扫过底下的“傀儡师”,眼睛亮了亮,“竟是此人?”
他抬眼看向顾、宋二人,面上闪过一丝赧然,“我虽记不清此人的面容,却记得他那手使得炉火纯青的傀儡术,确是精彩绝艳,实乃个中翘楚。”
闻言,宋岐灵不由得哑然。
顾连舟亦跟着沉默,须臾,他起身冲慕容家主行了一礼:“某多谢家主相助。”
见状,余下几人纷纷站起,有样学样,冲慕容枭行礼。
慕容枭连连摆手:“举手之劳罢了,算不得什么。”
几番客套,夜色渐深。
几人用过饭后,随府中杂役引进客房。宋岐灵放下行李,便见丫鬟小厮捧着托盘鱼贯而入,有序地放置在桌案上后,转身快步离开,只余下两个模样机灵的丫鬟守候在一旁。
宋岐灵不明所以,朝红漆托盘上探头看去,原来是几身干净的换洗衣物、冠饰与腰带。
所以这是……
似是看出了她面上的茫然,小丫鬟双膝微屈,行了一福,解释道:“郎君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家主命奴婢伺候郎君沐浴更衣。”
沐浴?!
宋岐灵眼皮一跳,忙摇头拒绝:“太晚了便不洗澡了罢,劳烦你们打桶热水来,我简单擦擦便是。”
小丫鬟但笑不语。
另一人亦笑道:“郎君,此乃家主的意思,奴婢不得违抗。”
“……”此情此景,此般对话,颇为熟悉。
无法,宋岐灵只得松口道:“那你们在门外守着,我若有需要,再唤你们便是。”
闻言,小丫鬟这才颔首应下,踱着步子往门外退去。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有人提着水桶,将浴桶灌满热水。
暖室内水汽氤氲,自成一方温暖天地。
锁住房门,宋岐灵褪去衣衫,扶着桶壁浸入水中。
桶边的矮几上,一枚黄底朱字的三角符袋静静躺着。
离开匿形符,女子纤细柔和的线条在水下显露无疑,宋岐灵抬手抚摸咽喉,触手光滑细腻,已全然没有男子的特征。
这副皮囊原是为了方便她行事才穿上,如今看来,竟愈发难脱下了。
宋岐灵苦笑一声,拿起水瓢往身上泼水,待泡的浑身筋骨酥软,头重脚轻,方扶着桶沿起身。
将身上的水珠擦去,换上干净的里衣,又小心地收起符纸悬挂于腰间,宋岐灵仔细检查了遍自身,这才打开房门,唤人进门收拾。
一通忙活,屋中铜壶滴漏已指亥时正中。
许是慕容府邸的床褥太过柔软,亦或是洗了澡的缘故,宋岐灵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寝帐思绪飘散,全无睡意。
倏尔想到什么,一双眼睛猛地睁大,整个人如鲤鱼打挺般坐起身来。
坏了。
她怎么把这事给忘了。
三日后若与风息师叔碰面,她的身份岂不是会暴露于人前?
虽说中间隔着漫长的岁月,师叔不一定识得她的面容,可天机门弟子的身份,以及她宋岐灵的大名……
若非得了健忘之症,很难不认出来罢。
这该如何是好。
心中焦虑不安,手亦没闲着,宋岐灵抬拳凑近唇边,无意识地啃咬拇指的指甲,眉间缓缓蹙起一座小山。
心中憋闷,便觉屋里空气稀薄,她趿拉着寝鞋下了床,往窗口走去。
推开窗户,拿窗钩固定,宋岐灵搬来高凳坐在窗前,向外看去。
早春时节,夜里仍是寒凉,石楠老叶越冬未凋,眼下又发新芽,新旧交叠,更显繁茂,月光自罅隙间漏下,在人脸上投下一片斑驳光影。
宋岐灵看着随风轻摇的枝叶,长长出了口气,许是太过专注,并未察觉对面的轻微响动,待回过神来,目光微转,而后与对面窗后人的视线撞在一处。
“……”
大晚上的,见鬼了。
心下一悚,宋岐灵想也不想便从高凳上滑落,躲在窗台之下。
静默片刻,心中觉得荒唐,又不是做贼心虚,她怕什么?
扶着窗沿站起,重新看向对面那人,宋岐灵僵硬地抬了抬嘴角,笑道:“师弟,好巧啊。”
可不就是巧么,也不知慕容家主是怎么想的,约莫是见他们二人以兄弟相称,便擅作主张将他们安排进一间院子里。
偏偏二人屋子离得极近,甫一打开窗子,便能看见对门的景象。
原想着师弟此刻应睡下才是,不成想此人竟也是个夜猫子。
眼下顾连舟应当也刚沐浴完毕,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其身后,几缕垂落在肩头,衬得他愈发眉眼如画,唇红齿白,恍若夜间出没、勾人魂魄的精怪。
“师兄在忧心什么?”他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宋岐灵的耳中。
他怎知自己在想什么?
宋岐灵缓缓撤回一抹笑容,看向顾连舟的目光多了分警惕,“你先告诉我,你现在是顾连舟,还是什么旁的东西。”
男人不解:“我即是我,不是什么旁的东西。”
见她仍一副紧张的模样,顾连舟张开手臂,轻笑道:“师兄若是不信,可以过来细看,如今我体内的妖气安静的很。”
宋岐灵:“……”
不像是安慰,倒像在挑衅。
她又怎会轻易上钩。
二人静峙须臾,宋岐灵轻呼一口气,冲对方道:“等着,就来。”
话音落下,撑着窗沿一跃而起!
衣摆滑过夜色,留下一抹白痕,顾连舟似是没能料到师兄会应,缓缓睁大了双眼,几个鼻息间,清瘦的身形带着凉风刮到了窗前。
只见皎皎月光下,师兄站在窗下,仰头看他,“我想了想,你让我过来我便过来,岂不是很没面子。”
这又是什么道理……
又见师兄竖起食指,冲他勾了勾。
顾连舟侧了侧头,不明所以。
刹那间,衣襟猛的遭人拽住,一股大力将他向前拉去。
只觉鼻尖涌入一股冷洌的幽香,师兄的脸孔在眼前不断放大,电光火石间,他抬手抵住窗沿,堪堪止住身形,这才没有失足翻出窗外。
再抬眼,便见近在咫尺的师兄偏过头去,沿着他脖颈处轻嗅了几下。
因身体极度紧绷,顾连舟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落在夜色里,平添了几分不可言明的旖旎。
宋岐灵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抬眼看着师弟,“你做什么?”
顾连舟:“……”
这话似乎该他问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