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黑曜时期到现在,接触云雀恭弥这个人久了,六道骸愈发产生这样一个清晰的感觉——想让这家伙开口求人帮忙或者恳请人答应某件事,永远是不可能的。
不过,知其不可而为之总是骸的兴趣。从初见面时以暴制暴,到交集加深后的以柔克刚(换言之就是死缠软磨),都没能打动云雀分毫。语法上的缺陷不知道是否先天,委员长大人的『祈使句』一栏里通通只有命令式。
——这份坚执和高傲自然也是骸迷恋上他的原因之一。
化妄想为现实需要计谋,此外也需要机遇。后来骸碰上了,并且从此打消了念头……因为那过程也好结果也好,都远非他所想象的那样。
《多少雨你才会撑起纸伞》
“所以说吵架了是怎么一回事啊——”
沢田纲吉把任务表和详细材料递过去,目光谨慎打量,似乎想在骸脸上看出个究竟。
“就是一般的吵架而已。”
“可是云雀学长已经搬出去两周多了吧!”已经不是一般,而是很严重的情况了——就纲吉看来,雾守和云守出现这样的矛盾实在不是件小事情。虽然这两人从以前开始就打来打去的,但演变成冷战还是头一次。
“那不是很好吗?云雀恭弥喜欢清静。”他看见骸拿着文件的手指紧了紧,纸上蔓延出一道凹痕。“我劝你别管得太宽,彭哥列。你只要考虑家族的利益不受损害就足够了吧。”
纲吉像是预料到他会那样说,沉吟了一下道:“那这次任务请你和学长两人搭档完成。”
果不其然他看见对方表情僵了僵,然后露出那种六道骸特有的愠怒的笑意。“首领大人,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种制造和解机会的小把戏恐怕恕难出演——”
“我只是为了家族利益不受损害而做的考虑罢了。”
纲吉以牙还牙冷冷盯回去,骸默不作声,脸色有些暗,过了一阵直起身把文件折了两折塞进风衣口袋里。
“很好。”
----------------
一路上两个人都无话可讲。
本来,一开始也并不是骸的错。准确地讲,不完全是、或者主要不是他的错。云雀不久前感了些风寒,正在任务中所以就近在同盟家族的医院挂了点滴。都说病中的人脾气不佳,回来之后骸自然深有体会——不让他近身不说,暴力事件发生率更是直线上升。
倒不是他心胸狭窄,忍耐不了云守的无名火,但以骸的个性,接到了挖苦自然而然会凭三寸不烂之舌习惯性反击。云雀在骸面前难逞口舌之快,一般讲谁上风谁下风也无甚所谓,但这次云雀反应的激烈程度超过了骸的预料,……说实话,有些小题大作的意味。
“请你适可而止云雀恭弥,我没义务也不可能万事绕着你转吧?”
不知是第几次他因为一点小磕碰而惊醒了云雀,黑发青年瞇了眼睛从床头随手抄起什么就冲他投掷过来。玻璃的一角擦破脸颊,划出了血,这是小事,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相框那是库洛姆两年前给他的生日礼物,躺在碎碴当中的,照片上黑曜几个孩子笑得全心全意而灿烂。
云雀也意识到自己大概犯了个错误,不过他却只是坐在那里,像是并没有什么缓和气氛的打算。
“……真是够了。”手在发抖,骸拾出相片丢下这一句就出了房间。印象中自己带上门的力道有些大,巨响中最后看见云雀表情呆呆地静止着,透出疲倦。
当天晚上云雀恭弥拎箱子住到了风纪财团的意大利分部。
骸看着云雀在他的侧前方走,视线从荡漾的黑色短发边缘缓缓绕了一个弧线,又滑落到面前的路上。看样子还是不打算睬我呢,他在脑子里慢慢盘点起以往的争吵打架及和好模式。绝大多数并不是真口角而仅仅是乘兴乱斗一把,第二天早上骸把面包片朝云雀盘子里一扔,问一声是要苹果酱还是蓝莓酱,云雀回答随便哪种,争端便简简单单了无痕迹宣告平息。只不过这一次该说是难得云守无理取闹,六道骸也将计就计想看看究竟谁先服软,乐得得理不饶人。
除了以暴易暴和以柔克刚之外还有第三种手段——疏离,以及等待。
“集会就是这里……午夜前后摸过来端掉杂鱼就OK了吧?”
不管他们有什么矛盾,毕竟要以保证彭哥列的任务成功为上。骸平淡地复述了一遍任务内容,云雀看了看表,还有一小时左右。没有讲话,他略一点头表示确认无误。
仓房距离公路有一段距离,周围很大范围内荒凉少人,灯光早早便开始相逐熄灭。这是一个没有月色的阴霾的夜晚,四下里差不多到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相隔两米左右,他们靠在一截矮墙外,任由着寂静和黑暗包裹过来。云雀的呼吸声很轻,似是刻意压着却又有些急促。这样彼此不闻不问的任务执行对于骸来讲有点异样的陌生感,毕竟换作平常,他一定会笑着靠过去让右肩轻轻挨上云雀左边,云雀则会一言不发,锐利却安然地削他一眼。
现在,稍稍觉得……有些难熬。
不知道那家伙是什么感觉?
反正一直都是自己单方面地贴近过去,对云雀个人而言其实没太大差别吧。也许应该稍微刺激一下他的底线?
“最近两天,我在想……”
最后打破沉闷的仍然是六道骸,这次抱着的是类似于雪上加霜的小心思,算是手段的一部分。云雀侧耳听着,并不显出关注。他等待着近半个月来久违的骸的语句,嘴唇微微抿紧。
“……等完成了任务,干脆向沢田纲吉递一份辞呈好了。”
他怔住了。
骸的下句不带停顿地刺穿了他耳膜。
“反正,一个人呆在那所房子里,会逐渐觉得——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东西了。”
好黑。
黑得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骸的声音灭下去,他在仔细分辨着云雀的气息有没有一分一秒的起伏变化。可是他们谁也看不见谁的脸,夜遮盖了一切,是错愕也好,一瞬的失神也好,慢慢蹙起的眉心也好,全都被无声埋没进永不回来的流年。说出去的覆水难收,伤害了的如何平复,拥有的时候总是不知道抓紧,今天总以为还有明天。
“……行动时间到了。”
这是骸听见云雀的回答。
---------------
在身后的铁门合上之前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黑色像浓烟一样化不开,似乎伸手就能扯下一团,仓库里静得过分。
“陷阱!!!”
云雀低低喊了一声,掌心很重地抽在他后背。两人互相借势朝反方向贴地面滚出两周,在骸的头顶,枪声响了。
计策是占据四周高点然后向下扫射夺命,原本能打个措手不及的好阴谋只可惜选错了时间。骸在心底哼了一声,在这摸黑的地方谁发出声音谁就暴露自己的位置,更何况枪口难掩的火色,要狙击还不如挑个光明正大的时辰。他不去问云雀的安危,云雀也没有再发出任何信号,看来两人想到了一块。
成排的子弹在墨黑的空间背景中好像流星,打出凌乱四溅的金红色火花,那些微弱的光亮让骸想起并盛夏天的祭典,他曾塞进云雀手里的线香,总是慢慢燃烧,发出轻微的噼啪声,跳荡摇落的都是温柔的灰烬。
六道骸心里忽然一阵痉挛。
贴紧墙根仔细谛听枪声和人体移动的来源,右眼转了转莲藤便蹿了出去。惨叫声在几秒之后响起,看来不止一个目标,他偏了偏头,断成两截的热/兵器哐啷一声砸在脚边。库房的另一头仍然呯响不断,随即他听到了自己所熟悉的抽拐挥击。枪顿时哑了下去。
踹开大门他在仍旧能见度极差的深夜里摸索方向,没膝野草在脚下沙沙作响。云雀慢了半拍,不过仍然准确跟上,并没有人追上来。虽不清楚究竟为何走漏了风声,居然让对方设置了埋伏,但任务完结的仍然如此迅速,的确有些出乎骸的意料。
迅速得……来不及再做任何交流。
他面对着前方,夜视力不错但依然仅仅勉强能分出大概的来路。一直没回过头去,只知道云守脚步起起落落,正跟在不远的地方。
沢田这种制造和解机会的小把戏,他不客气地嘲讽过,然而不能否认,自己是在等待对方的态度改观,而非现在这冷场的继续。也许不该故意再添上那句要离开彭哥列的宣言,也许不该这样幼稚地较真、希冀着能迫使云雀做出让步——挑战底线或许适得其反。好吧,云雀从家里搬出去或许是赌气或许是不可理喻莫名其妙,但那就是云雀恭弥,倔强的、不擅长表达感情的云雀恭弥。
“……等下的汇报,我们——”他试探问道。
“你去就够了。”
云雀嗓音沙沙的,从中他听出了隐隐动摇的涟漪。“……不是要去辞职么。正好顺便。”
“……”骸心里沉了沉,不错,这也是那个有仇必报的云雀恭弥。
“你呢?”
“我很困。”云雀说:“直接回风纪分部……我会让草壁来接我。”
“随便你。”
云雀听见雾守临走前叹了口气,然后似乎用了幻术,身形转瞬便消散殆尽。那叹气的声音死沉死沉地压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上气。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让我留恋的东西了。』
那家伙,是这么想的吗。
只是因为自己的疏远,他就做出这样的决定了吗。
……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呢。
稍微松了口气,忽然间浑身再没有一点力气。还好六道骸没有回头看他,当然,这么漆黑一片大概他也发现不了吧……从仓库,一直延伸到自己脚下的,全是殷红的血。
`
------------
眼前呈现出弥散的白,大概是失血太多。刚才应该及时包扎一下的,可是那样没法就把骸支走了吧。
那个人,会真的去跟沢田说要离开彭哥列吗。
果然之前还是…做得有点过火了吧……
云雀逐渐支撑不了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周围还是无边无垠的黑色,黑色,能缓缓吞没并溺死一个人的沼泽。他觉得自己正在慢动作向下坠落,血液是沙漏里流出的沙,流干的时候时间也会终止。闭上眼睛,气流拂过他的睫毛,带走透明的水气。
“恭弥……你!!”
啊,果然。
笑纹随着口腔里的血沫一起浮了上来,云雀松掉钢拐,任凭自己倒下去。
那双手,有时很冷,也有时会很温暖。杀过人,也给他在面包上涂抹过果酱。在前方,他张开十指,像是蝴蝶的骨翅,那双手从雾气中穿过,近乎发疯地冲过来用迎接般的姿势——拥抱了他。
“恭弥……云雀恭弥!!”
骸捧住他清瘦的、即使在黑暗里也显得格外苍白的脸,用力喊,用所有力气喊。
……看看我们做了什么傻事。
“刚才为什么不喊住我!!”
“你……不去辞职吗?”
云雀带着笑答非所问,轻若游丝的声音把他的心脏扯了个七零八落。“我怎么可能走开……还有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走开!!给我稍微用常识想一想!!”少见地,他吼了出来。
“……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气得要命……”骸带着他一路颠簸,音调颠得乱糟糟,低头时呼出的湿气扑在他的额上。“气得要命……白天夜里都满脑子想个不停。”
骸声音一顿,感觉云雀抬起一只手拽住了他的前襟,然后埋下脸颊,贴紧了他胸口。
“能、答应我一次吗?”
诶。
他——说了?
“记住我。”
从俯视的角度只能看见云雀的头顶,有些蓬松的,像是融化在夜色里的黑,却拥有着最恬淡的温度,沉沉地触在他脖颈一侧。是倔强,是不善表达感情,是爱记仇,但恰恰是这样的云雀恭弥才让他安之若素,为此云雀已经付出了所有——谎言弥天盖地,真心一鳞半爪。
云雀换了口气,他的手指顺着骸的领带一点点滑落,“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不要这样。不要这样请求我。恭弥,拜托你永远不要再这么做,那是我一辈子也不能承受的重量。可是能说出口的为什么只有这个字啊——
“嗯。”
怎么办。他腾不出手去擦掉自己的眼泪。
---------------
“那天恭弥来找我,告诉我下属的那个同盟家族有叛乱的企图。”
迪诺望了一眼病房门,摇了摇头。“他只说让我不要打草惊蛇、装作无意泄露任务的内容,这样对方一定会为了除掉他而行动。他来作诱饵,我们则趁机在其老巢一网打尽。”
“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之前生病的时候,在那医院被人暗中替换了点滴药水……是甲基本丙胺。”
“所以才搬出去的吗……”纲吉把手指贴在前额上,眉心一跳一跳地疼。以静脉输液那么大的剂量来让彭哥列云守上瘾,真有够阴险卑鄙。戒毒期间症状严重发作时,很有可能会变得情绪狂乱,学长大概是不想伤害到骸才故意借着吵架离开他的吧。何况,要是被骸知道了实情,怎么可能容许他以那样的身体状态去出任务——招惹了自己的敌人一定要亲手解决,这是云雀的信条。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选择和骸一起作战,受了伤也并不拒绝被骸救回来……啊啊啊真是的!!褐发青年在头顶胡乱地揉了一气,重新在走廊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来。到底怎么说那两人好……他们看似是最擅长对付彼此的,但其实都拿对方最没有办法吧。
骸从云雀的床头挪到床尾,再挪到床头,过了一会又挪到旁边的凳子上,再过了一会云雀被噪音吵得忍不住睁开凤眼,怒视过去。
“你在干嘛?”
“我在陪护。”骸说着,吭哧吭哧地把房间另一头的空床推过来,和云雀的并在一起,然后爬上来抻开被褥挨着躺下。他们的目光交汇了,云雀哼了一声移开去,不过骸还是盯着他。
“那时候……你不怕我真的走了?”
过了几分钟骸问。云雀已经濒临睡着,迷糊着答道:
“不怕。你敢逃走,我就追到天涯海角去把你咬杀。”
“那你也不怕你真的死掉了?”乱来的家伙。
“不怕……因为……”云雀没说完,睡魔抓住了他。骸皱了皱眉又无奈地舒展开,回想起身边人那个破天荒的请求,鼻尖忽然有些发酸。
若你渐渐老去却依然能分辨我的模样
那时,我想
干脆就
先到三途川那边等着你
等你来了,再截住你,皱眉抱怨一声怎么这么慢
“……早知道就不答应你了。”
END
注:
甲基/苯/丙胺就是冰【】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7章 【骸云】多少雨你才会撑起纸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