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回到肆意殿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卫泯溪赶出去,作为他举报她的惩罚,今夜他的住处是肆意殿殿门前的地板,为免他太过心灰意冷,给他扔了床草席。
“看见我没事,你会不开心吗?”进入殿门前,她突然转过身来问。
卫泯溪闭目,置若罔闻。
“想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反过来将你对她们做的事告诉任何人吗?”
“像你这样的人,应该很少失败过吧。”她持续激怒他。
“很不幸地通知你,以后这样的事情,会有很多很多。”
“……”
话说得太快,南音有些懊恼,她一时兴奋上头,说出了平日里只会在心里小声嘀咕的大话。
三十六计,逃为上策。
“等等。”她刚转身,肆意殿外传来一道清朗的男声。
南音站定回首,面露笑容:“十一师兄,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这话怎么说的,难道我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了?”京方嗔怪道。
“当然不是了。”她摇头。
“其实我今日来,也不是完全没事,明日去折云峰,我有事要交代你。”京方打开手上的止水薄。
“你,你也听说了?”
他放下止水薄:“什么叫我也听说了?”
双手交叉置于腹前:“你在赤群岛做的事,就是我告诉掌门的。”
“!”南音震惊。
“不然你以为湘水仙君,会那么容易地放过你?”他得意地抬眉,看来为了让湘水仙君消除怒气,他在其中周旋了不少。
“为什么?”南音痛心。
“你还好意思问为什么?”京方用止水薄敲她的额头:“你这个性子太野,做事总是随心所欲,是该好好磨一磨了。”
“……”南音转眼看向一旁的卫泯溪,额头滑出三条黑线。
“还要多谢这位师弟提醒。”京方同样转向他。
卫泯溪打开双眸,向其还礼,而后转向南音,满眼都是对她的鄙视。
京方将止水薄交给她,交代她在折云峰的这一个月,需严格按照薄上的提示做事,做错或做少一项,都不行。
“你怎么和三师兄一个样。”南音觉得手中的止水薄,仿若一个烫手的火炭,她实在拿不住,想要还回去。
“不想要也行,只是从今日起,你就别叫我师兄了。”
“……这么严重?”
京方撇她,将止水薄抛向上空:“你自己看着办吧。”
南音慌忙接住。
一转眼,他已离去。
她看着他的背影,内心说不出的惆怅。
她的这位十一师兄,简直就是大师兄叶止川,三师兄扶杳,与六师兄东方既的结合版。
大师兄叶止川清风霁月,端方雅正,宛如一朵高岭之花。
而他身高八尺,容貌俊美,亦是可望不可即。
三师兄扶杳面如罗刹,行事严厉且果断。
而他行事规矩,从不失偏颇,也是不出丝毫差错。
六师兄东方既插科打诨,嬉皮笑脸。
而他舌灿莲花,恩威并施,同样是不容拒绝。
“你给他说什么了?”南音垂头丧气地问。
卫泯溪看向她,慢慢歪下头,学着她刚才的语气:“这才是刚刚开始,小师姐。”
南音打了一个寒颤。
她快步跑进殿内,又飞快出来,将草席卷了扛进去:“夜深了,还不快进来睡觉?”
罢了罢了,这次就先不惩罚他了。
折云峰是斜阳宗乃至整个修真界,最奇、最乱、最怪的地界,这个“最”的体现不在于地点,而在于人。
它原是专门供给三界各地,前来拜访斜阳宗的修士交流修行之道的地方。
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有的人觉得这地方环境清幽且灵力充沛就不走了,不管别人怎么说,他们也死皮赖脸地留着。
这些人当中除了碌碌无为,整日混日子的,也不乏各界的能人异士,他们修行入道的法子千奇百怪,用的武器更是异于常人。
尽管这样,这地方还是成了几乎所有斜阳宗弟子最鄙视、和最不愿意去的地方。
南音在出发之前,又去找了一趟斜阳宗掌门胡梅成,以随时看管卫泯溪,不让他有机会做恶的名义,要求将他一起带去折云峰。
胡梅成看出她的小心思,心照不宣地笑:“可以是可以,但……”
他捋着胡须,话还没说完。
南音就不见了。
进入折云峰后,南音没急着打扫,既然这地方是出了名地乱,怎会这么容易弄干净?何况京方在给她的止水薄上说的第一条,就是不许使用灵力,那岂不是更难了。
她跑到树上睡觉,把卫泯溪丢在人群中。
勾火莲是珍稀灵药,最直接的作用是为人医治眼疾,可是斜阳宗上下包括卫泯溪本人,没一个人患眼疾,故而他想要救的人,只可能在这里,人鱼混杂的折云峰。
他既已来到这里,焉有不见那人之理?
南音佯装睡着,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事实总是不尽如人愿,她等了许久,也未见他有任何动静。
反倒是当她放弃试探,从树上下来时,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如牛般在人群乱跑乱撞,被几人合力抓住后,他就开始无厘头地大喊大叫,眼眶里不住地流血。
她本着看热闹的心,上去瞧了一小眼,只一眼,她就后悔了。
此人不正是她在等的,那位有眼疾病的朋友?可是另一位更关键的朋友在哪?
她仰头,朝前后左右各看了看,在一个空旷的石台上,看到了卫泯溪。
他也正看着她,对她进行无声地审视,她身为仙门中人,此人又是在斜阳宗发得病,她明明有药却见死不救,有一日东窗事发,不仅自己名声不保,还可能连累整个斜阳宗遭人唾弃。
可这真的能让南音屈服吗?
毕竟她特例独行也不是第一次了。
她双手抱胸,定定地看着他。
一个身形高大,身披黑袍的男人从她右肩擦过,向她一摊手:“拿来。”
南音扶额,要说她今日要输点什么,那么一定是输给这位,她的怨种六师兄,东!方!既!
他既然伸手要了,那定不是空穴来风,若南音撒谎说没有或不给,他就会打到她说有,并双手奉上为止。
全然不顾昔日师兄妹的情谊,和她刚才为了掩护他进入折云峰,和守门的弟子尬聊的尴尬。
南音不情不愿地将勾火莲递出去,转眼瞪向一旁的卫泯溪。
勾火莲之事,只他二人知晓,是谁告诉东方既的,答案不言而喻。
众人都去看热闹,南音被挤出人群,来到卫泯溪身前,被他不咸不淡地扫了一眼,尴尬到无以复加。
“你知道你为何会输吗?”他抬眸,眸子幽长而深,似一汪碧绿的清潭。
南音不置可否,她不认为自己输了,也不认为他赢了。
“因为你在乎的人太多了。”
她点头,他这句话说得对,在乎的人多,弱点也就多,今日若是别人来要勾火莲,她不一定给的。
“啊!”身后响起一声惨叫,聚拢的人群瞬间轰散。
她好整以暇地站着,眉尾微微挑起:“事无定论前,你说什么都对。”
卫泯溪看她一眼,将视线转至她身后。
没由来地,她背后袭来一股凉气,紧接着是东方既怒火冲天的吼:“南音,你死哪去了,还不快过来!”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加快步伐上前:“来了,来了。”
东方既横躺在地,光滑的脖颈上有一道骇目的血窟窿,像是被利齿撕咬形成的,周边的血肉被烂得不成样子。
“刚才那名盲眼少年,趁这位上仙为他医治,无暇反抗之时,突然咬住他的脖颈,我们本想抓住他,可那名少年用了勾火莲,眼睛好了后,跑得更快了,没人能抓得住他。”一名修士向南音解释刚才的情况。
她目光不紧不慢地上移,对上东方既快要翻到天上的白眼:“看什么看?不想帮忙就走。”
“好,那我走了。”她答得干脆,当即就要走。
“不能走。”人群中钻出个容貌稚嫩的姑娘,双手一张拦住她的去路,姑娘身形玲珑,身形瘦弱,黑发如瀑,黑溜溜的眸子蕴着怒气:“你要是走了,他就真的没救了。”
“有这么严重?”南音故作担忧,实际不以为意。
别人不知道东方既的本领,她还能不知道?别说在这折云峰,就是在天乾山,能杀得了他的人也屈指可数。
“姑娘不信?”一记沧桑空洞的嗓音传来,南音没由来地心神一震,不安感由心深处而起,烧得人心慌意乱。
一位身着白衣,眼束白条的老者缓缓走出,手中一根老旧拐杖,上方有巨龙酣睡,龙头挂有一葫芦,芦中有好酒,芬香四溢。
从外在看来,其人周身上下装束简单,甚至白衣下摆裹满淤泥,眼上白条也有血块凝结。
从内里看来,他气韵之沉稳,非一般人所能及。
“非是不信,只是事实如此罢了。”南音淡笑而语,离去之意仍在。
一句话代表不了什么,她要知道全部因果。
老者微微颔首,伸手向后脑,解开白条:“老夫知道姑娘的顾虑。”
白条落下,露出一双被掏空了所有精气神的枯黄瞳孔,南音呼吸一滞,差点喘不过气。
老者重新戴上白条,指了指地上的东方既:“老夫在七十年前,与这位公子有同样的遭遇。”
轻飘飘的一句话,揭开事情的严重性。
“小师妹,老头给你看什么了,也拿过来给我看一眼啊。”东方既仰起头探望。
“…你怎么不说话?”
“发生什么事了?”
“……”
南音紧急思索,目光锁定一旁的卫泯溪,瞬间移身过去:“把人交出来。”
“不交呢?”他抬眼,对一切供认不讳。
“好吧。”南音垂头,仿佛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交也可以?”卫泯溪眼里的疑惑渐浓,两人虽相识只有寥寥几日,但他已被她几次非常不常规的操作迷惑,他能看清所有人的真实面目,唯独看不清她的。
“当然可以了,反正你从来不怕死,也不怕任何人事会扰乱你的计划,不过你这一招,没什么技术含量,用来对付别人也就罢了,也妄想能对付得了我吗?”南音猛地向他靠近,鼻尖只差一寸,就要碰上他的眼帘。
她清楚地看见,他的眼睫轻颤了一下。
他的目光清澈又妖媚,像艳阳天下的、深藏于密林中的绿溪,人若是一头栽了下去,即便是冒着溺死的风险,也不肯离开。
与此同时,人群中一名男修因好奇,上前查看东方既的伤势,身旁的人想要提醒他却来不及,他一靠近,就对上东方既被抽去大半精气神的双眸。
那是一颗可以燃烧万物的火种。
“啊!!!”痛苦的惨叫声拔地而起,男修滚在地上,拼命敲打似被烈火灼烧般的心口。
“不过既然你想玩,我便陪你玩一玩咯。”她无所谓的笑笑,眼底光芒灿烂。
她转过身,奔向青年,在她承受不住,想举刀自刎时,一个手刀将他击晕。
她抬首,向众人喊道:“可有人愿与我一同前往,抓捕那名少年?”
嗓音如纷杨的雨,无声坠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