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醒来,发现自己身处魔域时,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这边,快。”星月指挥着双目无神的她,跌跌撞撞地,在庞大的魔域行走,手指被琉璃瓦片刮破,鲜血滴落在一旁的枯草,生命垂危的枯草即刻焕发新生。
呼吸越来越沉闷,南音捂着胸口,同时加紧步伐向前。
突然她脚步一顿,目光失神地望着前方。
不明所以的星月打个转折绕回来,急得在空中乱转:“主人快,快啊!”
眼前的扼月殿中,一袭绀青色长袍的卫泯溪正攥着一凡人的喉咙,琉璃瓦的光芒照亮他嗜血的双眼,鲜血顺着他修长手指流下,脚下是被血色蔓延的黑渊。
“咔嚓”脖骨断裂的声音,她身形一颤,惊动了杀人的魔神。
星月瞬间呆住,在卫泯溪转头之前,钻进南音的袖口。
“醒了?”他歪头一笑,将染血的手别至身后,嘴角尽量地咧开,仿若适才凶残嗜血的杀人狂魔,是与他毫不相关的另一个人般。
他牵起她流血的手指,隔空抚摸过伤处,伤口立即愈合,与平常无异。
南音恍惚后退,昨日的情形慢慢清晰,她记起来,自己已无处可去。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大概能猜得到原因,她还是开口询问。
“你觉得呢?”他低着头,摩挲她的手指。
语气便缱绻诱人深入,却在人预备抬脚之时。
他附耳过来,毫不掩饰眼底的疯狂:“因为你体内的那半片婆那果。”
“从现在起,你就是婆那果的生长容器,不要让自己受伤,也别妄想,能够离开这里。”
她的死活与他没有关系,救她也不过是她有用罢了。
“好。”南音将手抽出,扫了眼脚下,一抹坚定的情绪悄然而生。
她走进扼月殿,只在刚才两人交谈的片刻功夫,殿内的残藉包括地上的血迹,已被清除得干干净净。
抬眼看向殿堂中心,那块黑漆漆又阴森森的牌匾,写着“扼月殿”三个字,她盯着看了许久,久到从指尖到心口,都变得冰凉。
卫泯溪绕到她身旁,发觉她一直盯着牌匾,眉头即将皱成一条长线,他突然心生烦躁,抬手将牌匾的“扼月殿”三字抹去:“我正好有给此殿改名的想法,不如小师姐给个建议?”
“可以吗?”南音迟疑地问,在她的记忆中,师父师兄都曾告诉过她,不要随意插手别人的事。
他不回答,只将掌心置于她身前。
南音用指腹在他掌心上书写,空白的牌匾上同时显现字体,写完她回头,认真地看着卫泯溪:“流云殿,取自杳霭流云,有安定祥和之意,你觉得怎么样?”
卫泯溪眼中洒下一层冰霜,一个毁天灭地的魔主,不适合这样的名字。
一个名字,表明了她的态度,即便已被天下人抛弃,她仍不会报复三界。
“放心,你救我一命,待时机成熟,我会将婆那果取出来给你。”南音微淡地笑了下,赤脚走向流云殿后的无望海,布满伤痕的脚掌,深一脚浅一脚地陷入细沙里。
两边脚印排成一条歪歪扭扭的线,她站在线的尽头,站进扑打的浪潮里。
破碎的背影直直挺立,却有一股无形的倔强,将碎片稍微粘合。
她不想做虐杀苍生的刽子手,也不愿被逼着做护佑苍生的神女,一个是她无法承担的罪孽,一个是她无法承担的责任。
“你想要的我都能答应你,那你能不能也答应我一件事?”她站上礁石,回头看她。
“你还有什么筹码?”卫泯溪停住脚步,冷声发问。
外面的人都想让她替他们死,只有这里能让她得到喘息。
至少在婆那果未取出前,卫泯溪不会让她死,命都握在他手中,所以她没资格和他谈条件。
“我想说的不是这个。”南音摇头,眼尾落下一抹失落。
刚要从石上下来,却脚下一滑,他瞬间来到身前,抬手将她扶住。
她灰蒙蒙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清亮,继而弯眉笑了。
卫泯溪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皱了皱眉刚要后退。
被她追上来,搭住他的脖颈:“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吧,我与你一样了。”
一样地遭所有人背弃,欺凌,诓骗,被他们以冠冕堂皇的名义要求去死,在这诺大的天地间,只有他们二人,最能懂得彼此内心深处的苦楚。
“以前我不明白,为何你总是希望我恨你,如今身临其境,一切都明白了。
“你要斩断一切后退的可能,绝不容许自己再重倒复辙,感情于你而言皆是虚妄,你只相信手中的力量。”
“可是人活一世,怎能不尝遍千般滋味?”
“到底想说什么?”他将她推开,后退一步,轻扫了扫肩头,凝望着她,似要将她看穿。
南音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袖,一字一句,诚恳发问:“你可以,喜欢我吗?”
“……”嘴角弧度下压,他俯身打量她:“这是你的新计划?”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是不会放弃杀他的。
明白他的痛楚又如何,两人都回不到曾经,那些欺骗、伤害更不可能如尘埃般拂去。
南音没有否认:“你不喜欢?”
他直起身子,坦率地摇头:“不喜欢,甚至讨厌。”
扫了眼南音全身,他眸色渐深:“你不会觉得,你在我这是特别的吧?”
“那是我想多了。”南音扯了扯嘴角,低下头,看向自己弯曲的手指。
“知道就好。”他冷下脸来,转身离开。
感受着他的气息一点点消退,南音嘴角勾起一个极致潋滟、却无半分情感的笑:“可我不信,一点都没有。”
她一个人站着,不知过了多久,她抬首,在灯火通明的流云殿石壁前,一眼就看到了东方既,他也看着她,眼神复杂。
她笑意未减,反而愈加放肆。
她抬手,对他摇了摇手上的菩提佛珠,这原是灵虞天尊赠给陇希娜的,兜兜转转落入她手中后,她就一直随身携带,从未取下过。
在他的注视下,南音用手掌,将右眼覆盖住……
一个疯狂的计划正在她的手下生出雏形。
卫泯溪回到流云殿,盯着上方的牌匾,抬手就要将其抹去,中途不知发生什么,忽然停下了手。
他垂手于身侧,两道黑影从石壁中走出,双双上前跪下。
“以后,这等小事不要再来烦吾。”青衣魔神眸色漠然的轻转腕骨,看似平静无虞的眸中,隐着夺人精魄的肃杀。
覃如风与覃如画对视一眼,立刻了解事态的严重性,应了声就急忙拜退。
“发生什么事了,大老远就能闻到你的火气?”一红衣女子步子摇曳,娇媚地靠在石壁上。
感受到对面,平静中带点厌恶的目光,她汕汕地扯了扯胸前的衣襟,舌尖微压,吐纳出一缕红气,一颗血红的珠子在她掌心幻形,她三两步走近,将东西递上前:“呐,尊主,这是您要的东西。”
卫泯溪将东西拿过,面无表情地侧身,躲过了她的示好,箜芜踉跄了下,又尴尬地立住,抬头就对上他阴冷的目光:“这么喜欢主动,送你去壁落渊如何?”
箜芜霎时脸色大变,知道他是真的生气了。
“属下知错了,请尊主恕罪。”她立马跪下,态度诚恳。
卫泯溪不紧不慢地抬手,将她经手的火炎珠扔进流云殿后的无望海,箜芜顿时感觉到一只无形的大手,隔空扼住了她的喉咙,她喘不过气,几近绝望。
她早知道这么做,就一定会有这一天,可她不想留遗憾,更不甘心就此死去,她期望有其他的事物转移他的注意力,让她能够趁机逃脱,可是她等了很久,也没如她期望地那般。
直到……
“尊主,南音姑娘出事了!”一魔将匆匆来告,卫泯溪幻形离开。
只剩一口气的箜芜缓了会神,双手并用从地上爬起来,飞速离开这个,险些要了她命的地方。
南音的右眼疼得厉害,她攥着拳头试图用伤害自己的办法缓解疼痛,然后巨疼如浪花般一层层叠起,慢慢地击碎她薄弱的意识,使她用不出一点力气。
卫泯溪拎起魔医罔夫的衣襟,冰冷的声线中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不知道?”
罔夫竖起一根手指,颤颤巍巍地阻止:“尊主莫急,这位姑娘的病着实奇怪,容老夫翻阅一下古籍。”
卫泯溪将他松开,罔夫就地而坐,捻起了一道手决,幻化出一本陈旧的书籍。
“主人,别用手碰眼睛。”星月激动地喊,想要上前阻止,却根本来不及。
就在南音的手即将碰到血红的眼时,一道凌冽的冷风袭来,将她的手轻轻拂开,卫泯溪将倒下的她接在怀中,手指抚上她汗津津的脖颈。
他刚一靠近她,她的身体就如火烧般,眼睛里的巨疼顿时加大了十倍,她用尽全力将他推开,并发出一记痛苦的惨叫:“啊!”
他被毫无防备地推开,竹叶淌水般的身姿刚刚稳住,又快速上前施术,通过舍身术将南音身上的疼痛通通转移到自己身上。
“尊主,不可!”罔夫发现时,已然来不及了。
被疼痛折磨得气喘吁吁的南音,在疼痛渐渐退却后,慢慢恢复了神识,她抬起头,就能看见夜明珠照耀下,眼里屏蔽万物,唯她一人的卫泯溪。
他伸手将她抱起,如婴孩般把她揽在怀中,声音犹如旭日下的山川河景:“死了吗?”
“拖你的福。”她轻轻摇头,在他怀中沉沉睡去。
卫泯溪挥袖灭了夜明珠的光,深沉的夜幕下,他的眼无声无息地流下一串血泪。
“尊主,南音姑娘的眼中似乎刻有一道心经,之所以会产生这般剧烈的疼痛,大抵是做了、或看到了与心经所示大道相悖之事,据属下所知这类术法,只有天乾山与无了神域才有,莫非南音姑娘来自于这两个地方中的一个?”惘夫自满屋的书籍中抬头,对着上方一动不动的黑影说。
翌日清晨,排月楼内。
“主人对不起,我不该带你过去的。”太清囊里传来星月愧疚的声音。
南音走出排月楼,在长廊不住地叹气。
“不怪你。”她轻轻摇头,她身着一袭素白衣裙,经过昨夜那番折腾后,唇瓣苍白地吓人,仿佛微风一拂就要被带走般。
“主人,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若是继续留在这里,你肯定还会受到伤害,可若是离开,大魔头是不会同意的。”星月郁闷地说,她看得分明,以卫泯溪的邪恶,在达成目的前,绝不可能放手。
流云殿中,罔夫火急火燎地赶来:“尊主,找到救南音姑娘的法子了!”
“说。”卫泯溪单手撑着脑袋,闻声抬头,清俊的眼底堑着未散的疲累。
罔夫翻阅手中册子,断断续续地说:“天乾山今午崖上的碧瞿雪莲……”
他话还未说完,腋下就插了两条手臂,将他直接提溜起来带走。
排月楼上,南音迎风而立,像一只脆弱易碎的白蝴蝶,她自远处看去,双眸空洞无力,许久后才回答星月:“不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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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0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