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允确认那伙人彻底走远,才快步冲到周炀面前,蹲下身时带起一阵风,指尖几乎是急切地扫过他身上,检查伤的重不重。
周炀狼狈地瘫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墙,微分碎盖的刘海被血黏成几缕,贴在汗湿的额角,几绺黑发垂在眼下,遮住了半边因疼痛而紧蹙的眉。
但这狼狈劲偏生没折损他半分好看——耳廓泛红,左耳那枚黑色耳钉陷在苍白的皮肤里,像块淬了冷光的黑曜石。眼前阵阵发黑,模糊的光影里,只觉得蹲下来的人影有些眼熟。
妈的,怎么瞧着像宋允?
“周炀,有没有事?”宋允见他身上没明显外伤,伸手轻晃了晃他的肩膀。
还真是他。
周炀闭了闭眼,压下翻涌的情绪。七年前那场711空难,机上不仅有裴肆礼的父母,还有他的小姑。
父辈本是世交,那天正打算同乘私人飞机去Z国谈一笔汽车市场开发的大项目,谁也没料到会出事——机上六人,无一生还。
自那以后,无论他们三个从前玩得多亲近,都被这场灾难撕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最后索性成了老死不相往来的仇人。
宋允始终不肯信他父亲会是罪魁祸首,可所谓的“证据”就摆在那里。事发后就算他跪在裴家、周家门口,终究没能再见到裴肆礼和周炀一面。
后来,宋父“畏罪潜逃”,至今杳无音信。裴肆礼和周炀看他的眼神,便只剩化不开的冰冷,甚至淬着恨。
这么多年过去,周遭的指指点点像针一样扎着——或许他的父亲,真的如外界所说那般不堪,但他心里始终不信。
似乎他们认为宋允只能背着这份沉重的枷锁,永久地替他父亲为逝者“赎罪”。
就像此刻,他看着眼前脸色惨白的周炀,有些罪责,仿佛早已刻进魂魄,除非燃尽他的血,否则这辈子都洗不净、甩不开。
可这本不该让他承担。
“滚开,别碰我!”周炀使出力气打开他的手,语气里满是狠戾。
宋允蹲在他面前平静的看着他,开口“抱歉,我刚刚没带手机,不能帮你报警。”
“呵,谁指望着你帮我了。”周炀冷嗤一声。
宋允紧抿着唇,思索着开口,“我背你去诊所。”
周炀没说话,他手机早就被他们弄坏了,现在自己也走不了,这看着也不像有人会来的地方。
“不需要!走开。”周炀那么想着,但是说出口的话又不一样了,他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才让别人滚开,这会又上别人的背,这算什么事。
要不是宋允从小就认识周炀,早就被他恶劣的态度气走了,他没有再理会他的话,直接拉着他的手,借力往肩上一放,周炀不算轻,183的身高,放在高一那已经是男生里的佼佼者了。
但宋允因为这几年一直在帮忙做重活,所以还是很轻松的,饶是宋允已经很小心了,还是扯到了伤口。
“嘶—你轻点行不行!要痛死小爷我啊。”
“抱歉。”
出了巷子口,宋允皱着眉思考,才慢慢开口,“你忍一下。”
“干什么,啊—”
只见宋允弯腰,提起了刚刚在超市里面买的东西,弯腰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弄到伤口,又把周炀疼的一激灵。
“宋允你大爷的,是不是想报复我!”周炀疼的直吸着气,他垂眸去看刚刚宋允拿的塑料袋,看清楚后,无语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拿这些破东西。”
“我晚饭。”宋允答道。
宋允可想到妈妈还没有吃饭,先送他去诊所,在回家给妈妈做饭。
“你不是不爱喝草莓味的东西吗?”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周炀直接在心里唾弃自己,想扇死刚刚的自己,怎么就问出口了。
啊啊啊——啥嘴啊,如果别人不回答你,你不就热脸贴冷屁股了,周炀,实在不行,你这张嘴捐了算了。
宋允没想那么多,回答道“我妈妈爱喝。”
“哦。”
凉风吹在他们身上,宋允就这样背着周炀,仿佛回到小时候。
但那时候是小宋允在花园玩,腿摔了,是周炀这样一步一步背回去的。
真是天道好轮回……
背上的周炀有点撑不住了,脑袋犯困,慢慢趴在宋允肩膀上,好像闻到一点不一样的味道。
“你身上怎么有股酒精的味道?”周炀不解的问道。
本来伤口就藏在头发里面,不仔细看都看不到。
“下午不小心撞到墙上了。”宋允也没觉得这需要撒谎,就实话实说了。
听到回答的周炀一下就精神了,笑出声挖苦道,“那你也是真够蠢的。”
看着越来越黑的街道,周炀心里发怵,他最怕黑了好不好。
“诶!你要把我带哪去?”他强装镇定的开口,他倒不是害怕宋允把他卖了,主要是现在这个环境确实有点吓人。
“你伤的有点重,去诊所。”
“怎么不去医院。”
“你有钱?”宋允说,宋允见周炀全身上下都没一个口袋,手机也不知道去哪了。
周炀也沉默了,确实,他现在身上一个子也掏不出来,想了想,一脸懵逼的问
“那不对啊,我去诊所也没钱啊。”
“诊所可以赖账。”
周炀:“……”
周炀彻底无语了,这人脸皮子怎么变厚了。
等到了一家不大的诊所前,宋允把周炀放了下来,扶到一边的椅子上坐着,自己就去敲门了。
周炀陷在诊所的木椅里,眼皮沉沉合着,呼吸放得极缓,像在琢磨什么要紧事,又像只是单纯地放空。
周遭静得能听见窗外的虫鸣,直到一阵细碎的响动钻入耳膜,他才缓缓掀开眼。暖黄的灯光漫在墙上,宋允正站在光晕里,微微侧着身跟田大爷说着什么。周炀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宋允这人,什么时候出落得这么惹眼了?
正怔忡着,就见宋允和老人一同朝这边走来。周炀心头一跳,忙不迭闭上眼,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些。
田大爷是这老诊所的主心骨,开了快半辈子,附近街坊有个头疼脑热或是疑难杂症,都认准了他这双巧手。
“周炀,别装睡了。”宋允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下一秒,周炀便被他半架起来往里屋走。
小诊所逼仄得很,药房隔出个小隔间,里面摆着张掉了漆的铁架床。宋允把他搁在床上,自己退到门口,和田大爷低声说了几句。周炀眯着眼偷瞄,只见宋允最后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掀帘走了,连句像样的道别都没有。
周炀心里泛着点说不清的滋味,又自我安慰:算了,这样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当仇人才干净。
田大爷在抽屉里翻出消毒用具,金属碰撞声听得周炀心头发紧。老人捏着酒精棉,笑眯眯朝他挪过来。
“爷爷,其实我这伤不怎么痛……”周炀慌忙往后缩了缩,声音都带了点颤,“您下手轻点成吗?我特怕疼。”
田大爷瞪他一眼,手里的动作没停:“大小伙子家的,怕什么疼?忍忍就过去了。”
话音刚落,冰凉的酒精就泼在了腿上的伤口上。
“啊——!”周炀疼得差点弹起来,额角瞬间冒了层冷汗。
等消完毒,他整个人都蔫了,像条脱水的鱼瘫在床上。伤口已经用白纱布裹好,其实没伤着骨头,只是渗血看着吓人,衬得他脸色发白,倒真有几分惨兮兮的模样。
“行了,把这几瓶水挂完就能走了。”田大爷说着打了个绵长的哈欠,“钱的事不用你管,小允替你结过了。你自己当心点,我先去睡了。”
周炀再怕黑怕静,也不能真留个老人家陪着,哑着嗓子应:“好,爷爷您早点歇着。”
田大爷摆摆手,趿着拖鞋上了楼,把整个隔间留给了他。
墙上没挂钟,他连现在是几点都不知道,更别提联系管家。手背上扎着针,药水正一滴滴往血管里渗,框子里还摞着好几瓶,他盯着那透明的液体,心里直犯愁:这得挂到猴年马月去?大爷不会把他给医死了吧。
宋允那家伙,居然真就这么走了。
他撇撇嘴,又忍不住想:还算有点良心,没让自己在这儿难堪。只是……他现在还有钱吗?别是打肿脸充胖子,兜里比脸还干净。等明天拿到手机了,还是把钱还给他吧。
隔间里静得只剩下输液管里的滴答声,周炀盯着天花板上的蛛网,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