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珠失去了知觉。
说是“失去了知觉”,她却其实并没有失去意识。她仍看着这个世界,一点也没有错漏。只是在那一瞬间,她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没有痛苦,没有悲伤,当然也没有快乐,没有兴奋,没有这世间一切的情感。整个世界都离她远去,像是隔着一层很厚很厚的透明屏障。
她感觉不到这个世界了。
周围的混乱尖叫不绝于耳。李明珠分明是听到了,却对此无动于衷。
面前忽然跪了个熟悉的身影,侍卫们瞬间护在她的身前,如临大敌。李明珠分明是看到了,却对此无动于衷。
仿佛“人与人的悲欢并不相通”,李明珠什么都感觉不到,这个世界的一切都与她毫无关系。
“明珠安康!明珠安康!”忽然有嘶哑古怪的叫声响起。明珠偏头看了看,发现那是一只鹦哥,正因受了惊吓而在树上的笼子中拍着翅膀,不断地重复,“明珠安康!明珠安康!”
安康……
安康啊……
安康只给了孩儿,那您怎么办呢?
怎么办呢?
李明珠注视着那鹦哥,心中仿佛终于有了如海啸般澎湃的哀恸,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她只觉得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呼吸,无论怎样用力都喘不过气来,却又不知道是为什么。
李明珠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她去到黑暗的、温暖的、空洞洞的世界里去了。
*
再次醒来,已是三天之后。
一直守在明珠旁边的笑笑,见明珠醒了,一个激动,竟然当场哭了出来。“小姐……”她抱着明珠,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却什么都说不出,只一直重复着,“小姐……小姐……我的小姐啊……”
李明珠看着眼前,又看了看她,似乎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她思索了好一会儿,仿佛总算想起了发生过什么,慢慢地回过神来。
“嗯……”她拍了拍对方,“别哭……你看,我都没哭。”
李明珠确实没有哭。实际上,她根本就哭不出。不光哭不出,她也笑不出,闹不出。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她像是失去了对这世间万物的反应,喜怒哀乐都再也到达不了她的心灵。
她被笑笑抱着,坐在床上,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一动也没动。
笑笑哭了很久,哭声低了些,才将李明珠放了开来。
奇怪的是,她已经哭了这样久,她的小姐竟一滴眼泪也没有。
笑笑看着李明珠,这才发现,她的小姐变得很不一样了。
就在几天前,她的小姐还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她大方爽朗,活泼单纯,喜怒形于色,大大咧咧,什么都不会往心里藏。
而遭此大难,她整个人却什么情绪都没有,就像是失了魂,安静得令人害怕。
笑笑从小和李明珠一起长大,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她。这看上去,简直就是完完全全从头到尾换了一个人。
“小姐……”笑笑慌神,总觉得李明珠就是痛哭也比现在要好。她紧紧抓着李明珠的手,不自觉地主动提起当日的事:“小姐,那贼人已经抓住了!府上审了两天,还未能审出他是被谁指使的!但是小姐放心,就是把他活剐了,我们也得审出他的来路来!小姐可要亲自去看看,见他的样子也许能解些气。”又说,“怪的是,此人武功深不可测,当日分明逃得轻松,却又很快主动回来,跪在小姐面前自愿受拘,也不知靠近小姐打的是什么主意。小姐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被他骗了。”
“不必审了。”李明珠道,声音平静,语气中有一丝说不出的奇怪,“送到沈大人那里去吧。”
“沈大人?”那么一瞬间,笑笑觉得自家小姐好像知道些什么,不由自主问道,“为什么?”
问题一出口,笑笑就觉出了自己的可笑。沈大人官至大理寺卿,还有将犯人送到他那里更天经地义的事吗?
“好……”笑笑应道。
“帮我梳洗下吧。”李明珠拿过一旁的茶水,喝了一口,又吃了口桌上一直备着的温热餐食,“我要出府。”
李明珠悄悄从后门出了府,直到夜半三更才回来。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
此后的两天,她忙着照顾鹦哥,一直待在府中,什么都没做。
第三天,她被沈大人请了过去。
“本不想叨扰小姐的。”沈儒人如其名,整个人都透着儒雅随和的气度。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正带着李明珠踏着阴湿的地面,走入大理寺狱。
“母亲的事,怎么会是叨扰。”李明珠道,“大人找我,是为何事?”
沈儒看着如今的李明珠,有些诧异,忍不住道:“小姐变得……”话一出口,他意识到也许有些不妥,便又咽了回去。
上次见,她还叫他“沈叔叔”呢。这个小姑娘性子向来活泼,被宠得娇惯,虽年已及笄,却从来都像是个孩子一般。这朝中群臣,她从来只称“叔叔伯伯”“姐姐婆婆”,还从未听她称一声“大人”的。
“只是想要小姐过来看看,过去可曾见过这贼人。这是从那贼人身上搜出的。”沈儒说着,从袖中掏出个木雕来。
那是个木雕的小木人,手法粗糙拙劣,却足见用心。眉目虽说不上是一模一样,却尽得真髓,有着说不出的神似,活脱脱就是一个翻版的李明珠。
若不是日日观察,将人的一颦一笑都印在了脑子里,怕是雕不出这样的东西的。
李明珠低头看着那小木人,眸子里清清冷冷,没有一丝波动。
“雕得倒是挺像。”她开口道。
“是,这一看便知是小姐。再者,我还听说,这贼人还主动回来,跪在小姐面前认罪伏诛,怕是认得小姐的。我无法从贼人口中问出话来,便想到要问问小姐,”话说着,他们已经走到了地方。沈儒伸手一指,问道:“小姐可认得这贼人?”
李明珠向沈儒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李明珠对此人曾是很熟悉的。事发当日,此人从出现到消失都是电光火石间的事,她就已经认出了他。可是现在,此人就在她的面前,一直都在,她竟却认不出了。
此人垂着脑袋,双手被铁链绑在一起吊着,乱蓬蓬的头发上沾着尚未干涸的血迹,全身上下遍布着各式各样的刑伤,竟无一处没有伤痕。
不知是死是活。
也许是死了吧。毕竟李明珠从未见过这样的活人。
有人抓着此人的头发迫使他抬头,将他的脸露了出来,又随手拿了块布,泼了水,粗暴地将他脸上厚厚的脏污血迹擦了擦。
这样,李明珠才总算认了出来。
李明珠以为他也许是死了,但他却并没有。相反,他的目光清明,甚至连意识都并没有丧失。
那目光触上她,其中带着的东西复杂难懂。悔恨?眷恋?
只一刹那,对方已经垂下视线,不敢再看她了。
李明珠看着他。
“不认得。”李明珠这样说道。
“如此。”沈儒道,“那么,想必小姐也并不知晓他的来路了。”
“大人未能问出吗?”李明珠转头,直视着沈儒的脸。
“未曾。此人口风极严,使遍了法子也未能撬开他的嘴。”
“大人费心了。”
“职责所在罢了。”沈儒道。说罢,仿佛是要体现自己确实尽职尽责,他挥了挥手,指使人上前,先向那人身上泼了水。
水里多半是加了什么东西的。一桶水下去,全身伤处一同发作,那人身体抖动,痛呼一声,又在半路里压抑着咽了下去。
像这样冲过了水,便又有人拿了两指粗的鞭子,牟足了力气向那人身上挥去。
每一下都是一声沉闷的鞭响,每一鞭都会留下一道深深的血印,每一次起落都会让那人因剧痛而身体一抖,发出强忍着的低声痛呼,短促而压抑。
“此人骨头极硬。这几日行刑日夜不停,按说铁打的汉子也该熬不住了,他却什么也不肯说。”沈儒道,“不光如此,此人武功更是深不可测。常人这时候多半已经垂死,他不光精神,甚至还有力气忍住痛叫,体质实在异于常人。”
“是吗?”李明珠看着鞭子起起落落。看了一会儿,她忽然走上前去。
行刑的人担心伤到她,立即停止了动作。她便走到一旁的火盆边,拿了块湿布垫着把手,从其中抽出了一条烧得通红通红的烙铁。
隔着湿透的布料,隔着长长的柄,她都能感觉到把手有些烫人。离烙铁那么远,她的脸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气。
她举着这条烙铁,一步步走到那人面前,整个人说不出的平静。
她就这么平静地,果断地,毫无迟疑地,将那块烙铁用力地贴到了那人一侧的乳|头上。
“啊————”一瞬间,那人全身如筛糠般剧烈抖动,发出了如受伤的野兽般刺耳的嘶鸣。
人的乳|头是多么娇嫩敏感呀。那条烙铁又被烧得多么的红。
“他还有力气忍住痛叫,是因为还不够疼。”
李明珠按着那块烙铁,安静地转过头,看着沈儒,如是说道。
白色衣裙的少女,玉指纤纤。最漂亮的手,最单纯的年纪,最纤尘不染的人,却站在染血的刑牢中,手持着通红的烙铁,无比平静地做了最残忍的事。
刺目,却有种令人震惊的美感。
“啊……”沈儒看着这样的李明珠,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如果一直足够疼,他早就没有这么精神,也没有力气忍痛了。对身体结实的人,该想些更硬气的方法才对。”过了好一会儿,李明珠才将烙铁拿了开来,“沈大人,还是过于仁慈了。这样掌刑,可没有什么用。”
“是……”沈儒有些发愣,回应道。
变故忽生,就在那刹那之间——
铁链断裂的声音。
面前的人刚才还被绑得结结实实,只能乖乖受刑。如今竟忽然挣断铁链,欺身而上,满载着血腥气味的身体一下子向李明珠扑了过来。
谁能想到,此人力量竟能挣断锁链?!
李明珠的瞳孔微微扩大,有些意外,却感不到什么慌张。她立即将手中的烙铁再次贴在对方的身上,同时手肘用力撞击方才他刚刚才被烙得焦黑的伤处,期望用对方的剧痛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
“呜——”对方痛极,身体却没有片刻停歇,牢牢地扑在了李明珠的身上。与此同时,有铁器相撞的叮当声。
李明珠这才注意到,那是此人甩动手中的锁链,与袭来的暗器相击的声音。
与此同时,李明珠的侍卫也已到达她的近身,两人制住此人,其他人迎击暗器。
以此人能够扯断锁链的力气,挣脱李明珠的侍卫应当是轻而易举的。但是他却没有,任由自己被制着,并不反抗,却也不顺应侍卫的力气离开李明珠的身边。
他就在那里,竟像是钉入地中三尺的铁杆,任由两个侍卫如何努力也移动不了分毫。
暗器破空声不绝于耳。李明珠的侍卫应接不暇,不由漏下数枚。那人双臂被制着,无法应击,便贴在李明珠的身边,用身体全部挡了,滴水不漏。
有那么一瞬间,李明珠的呼吸乱了一拍。再体会时,就又像是与外界隔着厚厚的屏障,没有丝毫波澜了。
有人找到了方向,向刺客而去。很快,周遭便安静了下来。
那人屏息凝神片刻,这才卸下了力气,退后两步,安静地跪在李明珠的身前。就像是被收入鞘中的利刃,安静顺从,再没有半丝锋芒了。
这是我第三次写这个小剧场,却是第一次写得尽兴。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很早之前,这个小剧场其实就是我的脑内常驻剧场之一了。大概就是犯了重罪的男主心甘情愿被女主虐待(当然其实没有犯罪也是心甘情愿的),借以赎罪的故事。这个剧场最早能追溯到初中,当时的设定还是误会,后面慢慢演化成了真的有罪。
我平时的文通常是互宠的,脑内剧场却大多是女主亲自虐待男主,心狠,却又时不时有无法掩饰住的心痛和温柔。
这是因为,写文的时候,我其实是戴上了枷锁的。我要写大众都能接受的文,写不会被批判judge的文。所以我把虐待外包给别人,女主最终只承担治愈的那部分。
《记录志》中的师徒,短篇系列中的《忍者》,其实都是在写这个故事,但都写得隐晦而不尽兴。
如今我很久不写文了,终于放飞自我,再也不在意他人的评价了。所以我真正写了这个脑内剧场真实的故事,大约还原了九成,剩下的一成用于圆在脑内剧场中不需要圆的设定不合理。
当然,大家也不要对我失望。我既然过去总写互宠,当然是因为也非常喜欢互宠,也经常看自己的文爽得不行。只是平日的脑内幻想毕竟是要追求刺激的,单纯的互宠就变得有些过于波澜不惊了~
下面是例行霸王票感谢,但感谢之前,我想说,我感谢霸王票,是因为我可爱的宝贝们为我的文贡献了不合理的价值。平时看这样一章文只需要一毛钱,如今宝贝们却给了我这样多。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是很喜欢霸王票,毕竟我也到了比起被读者请和奶茶,更希望请读者喝奶茶的年纪了。【比起霸王票,其实我更希望小天使们为我留下自己的评论,留下这篇文带给你们的感受,让我能够得到反馈,能够真实地感受到自己确实将文分享了出去。这是我一直以来写文的满足感来源,更是我在这个时间并不太宽裕的年纪还愿意花几个小时写这样一章文的唯一的原因。】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还在容忍我的任性,如今还愿意看我的文。但我爱你们每一个人。
感谢阿娅!的两个地雷~这我好像是新读者呢,之前没有见到。
感谢直线洄游的鱼的两颗地雷!天呐,山高水远,地久天长,你还在QAQ
感谢八斤的一颗地雷!很荣幸称为你的四个萌物之一哦!>///<
感谢Nancy的一颗地雷!太感谢你的支持啦~笔芯~
感谢贞子不忘挖井人的一颗地雷!2333333这个id是真的有趣诶!!!
感谢白止家的弥雅的一颗地雷~我还特意百度了一下白止,是古风歌手?
很难想象文写三千字要四五个小时,作者有话说十几分钟就可以巴巴一千字…………我的速度限制绝对不在于打字速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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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