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下了绵绵小雨。
朽木银岭出席了早上的队内会议,一眼就看见站在前面的红叶。
改造魂魄的事他轻描淡写的提了几句,六番队之中多是贵族出身,但队内有队内的规矩,他是不会让护廷十三番的混乱蔓延到更深更远的地方。
让人乏困的雨水带来了秋天的清寒,连着几天六番队都在为改造魂魄忙前忙后,等到红叶有空留在队舍休息,这件事也基本上在瀞灵廷尘埃落定了。
红叶私自藏在屋子里的改造魂魄,打算送到现世,不管怎么样,他要对海燕有一个说得过去的回复。六番队到现世的任务不多,一般都要一年以上的长期任务,新入队的队士就能执行。
很难轮上他。
队长会议后,朽木银岭径自从一番队返回朽木宅邸,他特意从庭院中缓缓经过,白哉正在家中修行剑道。
朽木银岭看了片刻,默然的离开了庭院。
“那孩子有心事。”他对管家低声说:“他可回来?”
管家恭恭敬敬的说:“江上阁下未曾拜访。”
难道受了打击就忘了那个女孩?
……难免性情凉薄了,朽木银岭闭上眼,心中自有衡量,寒风带雨,他咳嗽了一声。
他还有时间,还能再看一看。
经此一事,姊小路家这样的上流贵族,也难免家道中落。判决还未落下,只要不是逐出瀞灵廷,总还能让人咬牙坚持下去,新近的消息传来,四枫院家并不打算为他们多说一句。
朽木家一向是贵族标杆,于百叶的心中,无论姊小路家现在如何,将来也是死的透透的了。
同样的光景她走过一遍,很乐意看敌对之人也受一受磋磨。她深深的松了口气,每日只是饮酒,不问前事,也不顾身后,恣意补足这些年谨言慎行的本性。
绝口不提如何处置她,固然是一种姿态,朽木银岭也在等。
江上红叶还是再次踏足朽木大宅,他是来送真央毕业生的申请表。
谁都知道这是个借口,可他需要这个借口。
朽木银岭神色远不如前几日好,看了看,说:“放这儿吧。”
“您打算如何处置她?”红叶轻声说。
他们终于谈起这个问题。
朽木银岭从他身上,没有看到憎恨或哀戚,红叶迎着他的视线,十分坦然平静。
“过来。”朽木银岭说。
这个房间,没有其他侍奉的人,朽木银岭深深凝视这年轻而柔和的少年人,他以朽木家的当主的身份警惕、怀疑、观察、冷待,现在他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一切正如他所安排和定下的。
柔软的漆黑的发丝,精致漂亮的眉目,近在咫尺,似乎明白了一切的视线,那双眼睛让朽木银岭发出一声不由自主的喟叹。
红叶没有躲开那只手。
他想这一切并不需要惊慌,也不必当做某种更深的东西,他早就过了需要谁来疼爱的年纪,也不再渴望和这个庞然巨物扯上任何一点点联系。
只要朽木白哉成为六番队的队长,最后一根丝线也会断裂。
“告诉我,你想怎么处理?”朽木银岭凝视着他。
红叶没有迟疑,道:“逐出瀞灵廷。”
许久,朽木银岭轻轻点了头,对这个轻的让人诧异的处罚,他难得没有重申规矩,或者借机提起什么,他不需要了。
冷硬一点点重新凝聚,拉开了距离,红叶退后一步,弯下腰对他行礼。
朽木宅邸被远远抛在身后。
江上百叶疑惑的回过头,前面是越走越快的三席,周围什么人也没有。
红叶没有说任何一句话,从头到尾干脆利落的沉默,只是示意她跟着。
“走吧。”
黑夜里,守卫的门番检查过了红叶递过去的手令。
“不要再回来。”红叶郑重其事的说。
“荒屋白绪……”
“我不想知道。”红叶打断了她:“和你有关的,和江上家有关的,我还你了。”
从此再无瓜葛。
江上百叶明白了,这一次是真的,再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了。
她放不下的,他要放下去,再也不看一眼。
门番离开了一段距离。
一头是瀞灵廷,一头是流魂街。
黑夜茫茫,前后都看不清,一样的昏暗。
红叶转身干脆的往瀞灵廷的方向走去。
那身影一闪,死霸装沉沉没入了漆黑,江上百叶终究没有能够说出想要说的话,她垂下眼,大步走入了流魂街的混乱之地。
荒屋白绪。
那个名字,她所知道的,也不过只言片语。
荒屋白绪的死,并不是虚——或者说并不是单纯的虚。在那个基本没有灵力的整身上,藏着一个只有她才知道的猜测。
但……这也许,也不是什么好事。
对于决意放下一切的红叶,什么都不追究,才能真正往前走。
正因为知道,她才要闭着眼睛,学会在黑暗之中前行。
离开了尸魂界的大门,人间烟火敞开怀抱,明亮和欢闹从黑暗里浮现身影,涌向每个踏入其中的人。
红叶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口气。
烤肉店翻滚的肉滋滋作响的香味,酒奔涌着倒入杯中的激荡的泡沫,脂粉透过年轻女人的皮肤裹挟的温热,烛火在灯笼里静默的冒出细细白烟的枯燥,百色千声,万般滋味,滚滚朝着街口还差一步的他涌来。
那其中夹杂了一个让他惊异的清彻寒冷的雪气。
街上的人不多,来往的有几个,六番队财大气粗,占地广阔,还有这般热闹环绕,从不怕夜半饿肚子。可只要有一丝凛冽的冰雪,就像寒冬呼啸过人间,只见冰雪。
江上红叶实在想要的是一丝暖和,好让萦绕不去的郁郁之气冲洗干净,他睁开眼睛,静静的,连一丝余波也荡漾不起来,朽木白哉也远远朝他这里看。
再多的人间,敌不过偏爱。
他偏爱冬天,一片荒芜的白雪中那一簇半白半淡的花骨,小小的,米粒一样,要他仰头从够不着的树上寻找香寒的异色,这点点欢喜,就能抵过四季流转的空荡。
一声朽木少爷抵在唇边,抿得粉碎,江上红叶深深吸了口气。
“副队长。”
“江上三席,”朽木白哉风轻云淡的说:“散步?”
红叶一听就笑了:“我先回去了,副队长请随意。”
他目不斜视,走过两步,差点被人拽了跟头。
朽木白哉抬高下巴,冷冷的看着他,丝毫没有愧疚。
“跟我来。”
荒山野岭。
瀞灵廷里也有这种地方,红叶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秋天打散了黄叶,随风飘摇掀起一阵,朽木白哉轻飘飘落下,瞬步十分好看,看人依然用俯视。
“这里可以始解,不会惊动别人。”朽木白哉说。
红叶脸上的神色十分精彩,他唇边涌起苦笑,却又被平静镇压下去。
“散落吧,千本樱。”
那景色美丽而哀伤,花瓣随暴戾的狂风而落,堕入土中,卷起微尘。
红叶没有解放斩魄刀。
他凝视着卷起如浪的花潮,脚尖一点,迅速滑过半空,落在花瓣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