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红叶睁开了眼睛,冷汗沿额角滑落,如同泪水一样浸润了鬓发。
但那毕竟也只是汗水,让人惊悸不安的噩梦,还在现实之中延续。这个充满了童年的温馨的房间里,简陋的摆设完美的复活了过去的景象,除了没有他的母亲端坐的姿态,一切都如同过去,让人惊愕于岁月长久过去之后,这些东西还能固执的、一丝不苟的守在屋子里。
他下意识的胳膊支着被褥,抬起了半身,疼痛从腹部的伤口迅速冒出了湿热的尖鸣,连坐起来的力气都不够,颓然倒了回去。又过了许久,颤抖的身体只能翻身过去,以伏地的姿势慢慢向前磨蹭,想要就这样爬出去,哪怕是爬着,也要从空无一物的过去逃走。
——不想被关起来!
那个哭声仿佛从来没有响起来过,就这样一重重锁在了心底,只要稍稍抬起声音,就会被母亲冰冷的姿态镇压。
他是罪人的遗腹子,是在罪恶和宽容之中出生的,为了那份罪孽必须付出深重的代价,哪怕是母亲也一样留在不能离开的囚笼里,更何况是他这个流淌着朽木响河血液的罪孽。
走廊和房间的线条,清晰的划出了囚禁和自由之间的界限。当罪人艰难的抬起手,轻轻触及界限之时,结界的力道把他掀了起来,撞在了另一侧的屏风上。
剧烈的撞击声中,结界闪烁着流丽而陌生的光芒。
那编织精巧繁复的囚笼绝不会在虚弱的死神面前留情,更不会痛惜好不容易恢复的伤势又再次恶化,血迹斑斑的染红了白色的里衣,黑发覆盖在肩膀和背脊上,印出了潮湿艳丽的血红之色。
蓝染走进房间时,这一幕比之前更加严重。
又一次尝试,又一次失败,在地上动弹不得,稍加放开手就会在不甘和痛苦之中死去,江上红叶抬起头,望向他,眼底的恨意尖锐,却又被恐惧瞬间压了下去。
他不动声色的停下来,欣赏这一幕美景。
想要把野猫驯养成家猫,就要教会它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这无疑是个漫长的过程。漫长,且足够的痛苦,没有那些痛苦,眼前的青年就不会接受被曲折着塑造成另一种姿态。
和梦里不同。
那个共同生活的长久的梦里,蓝染多多少少还是温柔体贴的,索求着爱,也施舍了爱,梦和现实难以混淆,在红叶被垂下的双手抱起来,一种可怕的寒冷蹿过后背,而他动弹不得,也自然无从抗拒。
那可怕的灵压,牢牢压制着他。
“嘘。”蓝染为他拉上了薄被,盖在血迹斑斑的身体上,又轻轻说:“红叶,好好养好身体。”
红叶没有说话。
在刚才的尝试之后,周围已经是一片泥沼,没有积攒足够的体力,贸然的尝试只是浪费时间。
暂时按捺之后,更多的东西涌进脑海,受伤前的种种,还有……
“都姐姐……”
蓝染没有回答这个虚弱的问题,而得不到答案的红叶,也忍耐的看向了外界。
被结界隔绝的庭院。
庭院的左侧有一棵梅树,枯枝索然,摇摇欲坠的叶子在雨水之中战栗,灰霾的天光即将融入黑夜,一切都将沉睡,唯独他刚刚醒来。
在黄昏与黑夜的交界,蓝染轻抚潮湿苍白的面容,唤回了红叶的视线。那个梦过于柔和美好,完美的只剩下虚假,他不意外红叶会醒来,那也是本意。
这样尖锐的姿态才更有趣。
就像梦里一样,蓝染在无聊之中轻柔的抓住了那只苍白的手腕,抚摸手背上瘦的凸起来的痕迹,慢慢的抬高了一点,在红叶沉冷的视线之中,慢慢的吻在手背上,又放回了被子下面。
“你想要什么,蓝染。”
红叶极力克制情绪,语调冷静,漆黑的瞳仁却颤抖的近乎无助。蓝染微微无奈的笑了一笑,但他毕竟居于胜利的位置,正向下俯视失败之后的对手,如果对方求饶的太快,也会失去乐趣。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红叶。”蓝染耐心的问。
红叶被这个问题弄得怔了瞬间,咬紧下唇,不甘的问:“你会告诉我么,在我回答之后?”
“当然。”蓝染淡淡道。
在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之后,红叶没有立刻就回答,皱了皱眉,似乎对眼前的一切都困惑不解。
又过了一会儿,他静了静,眉间的皱痕舒展,又是冷漠苍白的神色。
“上一任五番队队长……以及那起事件,也是你的阴谋吧。”红叶急促的喘了口气:“该你回答我了,都姐姐她……”
“死了。”蓝染说:“虽然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区区小事,让你安心也无妨。”
红叶的眼睛一瞬间被恐惧放大,微微颤抖起来,蓝染平静的伸手抚摸他的后颈,那里又浮出薄薄的冷汗,红叶闭了闭眼睛,额头上的汗珠凝聚,但却没有泪水。
他一向诚实,蓝染想。
“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红叶换了个方式,低声问。
蓝染笑了一下。
这种心机用在情人之间的,倒是合意的,他不觉得讨厌,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等着红叶乖巧听话的求欢的那一天来临。但在此之前,这样的伏低做小,也不必刻意拒绝。
“这里?”
红叶不再说话了。
江上家,朽木公主避世隐居的地方,她在那之后没有离开这里一步,是在瀞灵廷最后的避居之所。而对于江上红叶来说,从小就出生在这里,如果一个人连天空也没有见过,自然不会憧憬日月,而残酷之处,也许在于外界的声音始终能够越过围墙,让人看到这片世界的狭窄苍白。
他渴望离开,却又不能拥有渴望。
人们总是在不如意之中学会了憎恨,但若是一个孩子只有母亲的陪伴,他唯一能够憎恨的,也就只剩下自己。因为否认母亲就等于连同世界全部否认,否认最初,否认爱意,也否认自己的存在。
相比之下,厌憎自己要更容易得多。
仆人在这时送来了饭食。
那个仆人有着引人注目的外表,拖着虚才有的白骨的长尾巴,尖锐的手指抵在托盘上,慢吞吞的走到了门边行礼,红叶看了一眼,沙哑的说:“亚丘卡斯。”
红叶又一次的看向了蓝染,绽放一个虚弱嘲弄的冷笑。
而蓝染坦然的回望他。
栗色的眼睛里有着不在意一切的冷淡和轻蔑,但是那轻蔑本就不针对任何人,仿佛任何人都没有被他看在眼中,加以评判的价值。
那是高高在上的人,俯视下方的眼神。
那里什么都没有。
仆人走了进来,在蓝染的视线之中,走向了旁边的壁橱。当红叶发现它的打算之时,一股冷厉的寒意呼啸而来,而蓝染正在从容的进食。
在他面前,亚丘卡斯以尖锐的爪子撕裂了本就血迹斑斑的里衣,它的爪尖刺入了皮肤,注入麻痹的药物,在那之后以极其熟练地姿态重新换上了绷带和药物,又披上了新的白色的衣服。
之后它跪在身后,以发绳束起了披在腰间的黑发。
“下去吧。”
解毒剂又一次通过虚的指尖注入了体内,红叶再一次恢复知觉的时候,虚端起托盘恭敬的退下了。
红叶没有再碰那送上来的饭食。
那种令人恶心的触感和气息让他快要呕吐,如果不是灵压消失,在那爪尖触及之前,他就能杀死那只虚——那已经成为了本能一样的反射。
“不合口味?”
在这种时候,自然不会再去挑剔什么口味的问题,但是,蓝染自然而然的问出了这句话,眼睛里的冷意却没有消失。
回答错误,说出令人不悦的话,他就会真正的给予惩罚——那双眼睛,似乎警告一样的等待着红叶的回答。
红叶闭了闭眼睛:“我永远不会爱你,蓝染。”
他只是如实的说出了真实。
蓝染什么也没有说,他放下了筷子。仆人从外间走入,收拾了房间,端走了没怎么动过的食物。一切归于黑暗,外面还有暗淡的光芒。
在黑暗之中,血腥味变得浓烈。
蓝染没有太粗暴的主导这场欢好,甚至避开了更容易受伤的姿势,只是和从前不同,这一次红叶全身全心的拒绝他的爱抚和安慰,紧绷而僵硬,这让一切更像是刑罚和折磨,伤口崩裂,没有持续太久就晕厥而中断,在那之后,又不得不再一次更换了药物和贴身的衣物。
“我没有生气,”蓝染抚摸怀里颤抖不已的身体,亲吻那暗淡的眼睛:“爱不能改变什么,红叶,它从没让你比现在更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