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江家女

宿莽和季云间赶紧上前将他扶起。

他身上还残余着闪电,头发也被烧了一半。他眯着眼睛断断续续地骂宿莽:“你个兔崽子,你当谁都是你那个神尊师父吗?老子这点修为,今日差点被你全毁了!天雷是那么好接的?天雷入体,不亚于易筋换髓之痛啊,啊啊啊啊,痛痛痛,你不要碰我那里……这里也痛痛痛,不要动我……。”

宿莽看他还有力气叫唤,放下心来。

乌云散去,日光一丝丝从天上泻下来,没了阴魄压城的金乌楼果然愈加璀璨,直晃得人睁不开眼。

三人朝树冠望去,那只青铜的小铃铛已经不见了,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金乌楼的封城法术已解。

那透露着丝丝威严的树下躺着一个白发少女。走近了,才看到果然是江不如。

她如鸦羽般的睫毛动了一下,张开的眸子一片澈澄:“我怎么又在这树下睡着了?待会儿又要被母亲骂了。”

江不如坐起来,转过头,看到宿莽等人怔了一下,而后目光锁定在赋华身上,唤到:“赋华叔叔。”

宿莽和季云间松开扶住赋华的手,与之拉开距离,眼神充满了怀疑。

赋华现在虽然被天雷炸得根根发丝冲天,衣不蔽体,灰头土脸,但还是装腔作势地掸掸几片破成流苏的衣袖,眯着的眼睛露出一丝精光,并未回应。

宿莽怀疑的目光在两人间穿梭:“你们认识?”

赋华无奈开口,先咳出几缕黑烟,而后七窍因为他不再憋气而生机勃勃的往外冒着滚滚浓烟:“我不认识。石门镇我只认识江云书与其女江不如。”

宿莽对着江不如双手一摊:“这不正是江不如?”

宿莽眼中的赋华,此刻和先前的怨魂黑影相差无几,都绕着浓重的黑雾,要不是实在没有邪祟的气息,宿莽一定会冲上去先割了他的头。他压抑着自己,盯着地上的江不如。

“你仔细看看,她有哪里不一样。”赋华依旧朝外喷着浓烟。

宿莽定睛细看,他之前就觉得江不如一人千面,只以为那是她性格使然,并不认为她的相貌有所变化。此刻细瞧,这个女子要比江不如稍高一点,皮肤更白皙,眼睛更圆,嘴也更小巧秀气。

但是为什么他只一眼,就觉得她一定是江不如呢?

赋华好似看透了他的想法,道:“因为气质。你看一个人看的不仅仅是脸或身体,而是那个人散发出的气场和行动时带来的一些习惯细节。若你看的只是一个一动不动的女子,身形类似的话你说她是谁都可以。况且你认识的脸已经不是江不如了,而是即将成为江家女的江不如。”

宿莽道:“什么意思?什么叫即将成为江家女的江不如?”

季云间道:“江家女是一个人?”

赋华赞赏地看了季云间一眼:“不错,自江家创建石门镇以来,可没有什么锁魂术传女不传男的破规矩,直至第四代出了一个叫江家女的掌权者。自此后这么多年石门镇镇长,无论名讳为何,其实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她利用江氏锁魂石瓶,不肯逝去。肉身既死,那就舍弃。只要找好传承者,将自己魂魄入瓶,由传承者释魂成功后,继而掠夺传承者的肉身,以完成不死循环。对吗?前辈。”最后两个字是对着还坐在地上的女子说的。

地上的女子站了起来,一身粉色的衣裙轻柔飘荡。她也不装了,眼里澄澈散去,整个人突然由天真烂漫变得缱绻温柔,恬静温良。

她冲众人莞尔一笑:“就知江云书会坏我大事,早就应该舍弃她的,悔不当初呀。”

赋华:“她也还是没能阻止你。”

江家女柔柔的挽了一下鬓边的发丝:“其实快成功了。毕竟有你们这些修为不错的人帮着她谋划。只可惜,你们心思再缜密,计划再周全,还是忘记了一个人。”

“谁?”

“江不如。”江家女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你们只告诉她为此计划牺牲是理所当然的,是伟大的,却没人问她愿不愿意。要不是我早早地挤进了江不如的身体,探得你们的计划,你们肯定就能成功的。她每日自问,为何是她来牺牲?为何她要承受这一切?我便在旁煽风点火,推波助澜一把。她背着你们偷偷干了太多助我的事,你们恐怕都不知道吧?”说着,她捂着嘴唇,笑弯了腰:“这个女孩子实在是太天真了。江云书密谋的事情她都和我说了。我忍不住了,这么单纯可爱的思想,这么年轻娇嫩的身体,谁不想要呢?”

她声音也轻轻柔柔,似清风徐来,完全不像会干出夺人肉身的这等残忍事来。

说罢她又朝宿莽招招手:“这个小娃娃我可是见过的,你师父白玆可还好?”未待宿莽回答,她又接着说:“你既来了石门镇,证明白兹也时日不多了。”

宿莽只觉自己的双腿不受控制,迈开步伐朝江家女走过去。

江家女拉住他的手,从他怀里掏过那个被他藏起来的镯子,戴在手腕上。镯子青光一闪,化成了像是一道恶诅一样的青色痕迹留在她的肌肤上,她脸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她的皮下一闪而过金入了那道恶诅狠里。

她满意地道:“这才算法术完成。”接着她凑近宿莽耳边轻轻说:“你告诉白玆,我反悔了,不参与他的计划。”

她嘴角咧开,后退几步,身姿摇曳,随风而起,朝金乌楼飞去,只留下一句话盘旋在空中:“如果你还能见到他的话。”

季云间疾走两步朝空中喊道:“等等……”

然而江家女已经不见踪迹。

赋华在原地用了几十遍清净咒,却因为是天雷所致,面颈和身体上依旧留着纵横交错树枝样的雷击纹,他拉扯着自己蓬松又充满焦糊味儿的头发团团转,本就摇摇欲坠的破布衣裳凋零一地,身上不着寸缕,不堪入目。

宿莽和季云间各贡献了一件中衣和外袍给他穿着,没鞋,只能赤着脚。

赋华在湖边顾影自怜,自嘲的笑:“甚好一张皮囊,居然落魄至此。”

宿莽望着他那张浓墨重彩的脸,开口问:“赋华,你可知我师父和江家女有何渊源,她说的反悔了什么意思?还有什么计划?”

赋华并未回答,只赖皮地坐在地上,一双弯弯的眯眯眼闭着,道自己法力耗尽,全身筋骨疼痛,动弹不得。

两个少年便一边一个架起他,朝镇外走。

三人穿过偌大的金乌楼,它依旧安安静静地独自美丽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宿莽在倒塌的青铜大门前停下,问季云间:“你不找江家女帮你释魂了?”

季云间回头看了看金乌楼的主殿:“先送你们出去。”

看样子他并未放弃,打算独自一人去会江家女。

宿莽道:“要是不行你也别急,保住性命,我回头找到了我师父,也帮你问问。”宿莽觉得那个江家女虽未动手,但定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未必会帮季云间。

石门镇内此刻才真正的杳无人烟,无论是白日的生魂还是黑夜的怨魂,都消失得干干净净,头顶着晴朗的日光。

因为没有了阴魄的压制,两人架着赋华,略施法术,脚下生风,先去挖出了赋华小弟子的头颅,又没过多久就到了石门镇城镇门口。

季云间路过那个墓碑庙,只觉阴风阵阵,不由得多盯了两眼,却手中一沉,整个人被赋华带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低头一看,宿莽被压在赋华身下,脸色苍白,双瞳涣散,已然气息奄奄。

季云间明白这是濒死之相,可是宿莽并无内外伤,就在前一刻还耳目清明,神采奕奕。

赋华也不再装模作样,立即翻身爬起来拈住宿莽的手腕游进一丝法力探入他的体内。

四肢百骸,丹田周天,筋脉灵髓,都毫无异样。再探,得三魂皆稳,而七魄缺六,唯有伏失明明灭灭,摇摆不定,随时准备跑路的样子。

他拈住三魂各一线,左右下各一,形成三角阵,困住那欲逃跑的一魄,暂时稳住它,而后小心翼翼,大汗淋漓地撤出法力。

赋华刚引天雷,法力耗竭,此刻又榨出一点来结魂阵,只感觉全身酸软无比,颓然地坐在地上,这回是真的不能再挪动分毫了。

落日熔金,暮色四合。季云间只得将两人一拖一抱就近转移到破庙,在中央空地上落下一个光明咒来。

只是他也是奋战了许久,丹田空空,与赋华比也差不了多少,就见那光明咒跳跃了几下,而后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下去。

夜色已然降临,冰冷的空气泛滥开来。季云间摸了摸宿莽的脸颊,只觉得比那冬日的河水也好不了多少。

他四下寻找生火的东西。

庙中龙女像身后有一个香案,季云间走过去,正好奇为何祭拜的香案会放在神像身后时,发现这香案木料干燥菲薄,便抽刀随手一劈,木头香案断成整整齐齐的几块,龙女身后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季云间先是拿刀探了探,没动静,后凑近了去看,里面幽然出现一张绿油油的面孔,瞪浑浊的眼珠,龇牙咧嘴地朝他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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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黄嘉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