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头芳姨娘回去后,就气得砸了屋里好些东西,嘴里不住骂着王夫人和她带进府里的贱蹄子。
偏房几个跟在芳姨娘身后的婆子劝了几句没劝动,倒是把屋内休息的刘府长女刘之兰惊醒了。
刘之兰来到芳姨娘身边,蹙眉问:“娘,怎么回事?”
芳姨娘见着她,本来要往下砸的一盒胭脂没砸下去,她拉着女儿到一旁坐下,话音里仍有些咬牙切齿,“之兰,我知道你喜欢谢尚书家的公子,娘打算去谢家帮你做媒。正房无所出,你又是庶长女,等你出嫁,正房不管怎样都得给你多添些体面的随嫁,当年她从忠义府带来的嫁妆可有足足一百二十八抬呢!”
说到这,芳姨娘又恨又恼,“可她不知是不是看穿我的意图,竟然救了个姑娘进刘府,要是让她久住下来,谁知大太太又会不会把那些嫁妆都留给她?”
刘之兰一听娘亲是为了自己,连忙安慰道:“她是外人,爹又怎么会容忍外人在刘府久住?”
这话反而让芳姨娘想起方才鱼淑瑶三言两语就拿捏住自家老爷的样子,恨恨地说:“不行,我得想个法子。”
她焦灼不安,忙将知情的刘妈妈叫来。
刘妈妈听了事情缘由,便道:“二太太莫急,那鱼家又不是死绝了,我这头倒是有个想法,老爷不是给他们宽限了几日,正巧太太几日后不就要去谢家么?”
她接着说:“太太回的路上可以顺便去见见她的大伯母,让她大伯母隔天到刘府来闹,到那时那姑娘的身体也该养好了,由不得她不跟家里人回去。”
芳姨娘一听觉得有理,气头也消了几分,嘴里却还放着狠话,“好,就让那丫头片子清净几天!”
……
鱼淑瑶只在刘府养了两天便闲不住。
王夫人将小翠留在她屋里服侍她,弟弟鱼翎儿在隔壁屋,今早她去看过一回,他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也知道他们姐弟俩身在刘府的事了,弟弟无条件支持姐姐做的任何事情。
她已经有大致的想法去对付相府,但现在距离她第二世身为苘先生死时有五年之久,那些怀疑真相的还有多少人在追查,她暂时还不知道。
不过鱼淑瑶知道一件事,当年替左如仪顶罪的那位学士家里有父兄妻儿,因家境困顿,相府本来许诺他顶罪后会给他家里一大笔财富,事后却出尔反尔,为斩草除根将他的家人也一并除了,但有个最小的孩子逃了出来。
只是这孩子最后在扶城荒灾发生的第二年被相府找到并灭口了。
是了!
鱼淑瑶猛然从榻上坐起来,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扶城荒灾发生后本可调用南部的粮食救急,可刘老爷手底下有个官员偷拿了粮仓里的粮食去卖,一时填补不上导致大爆发,刘老爷也因管理不利被问责。
后来是宴世子暗中帮忙才得以化解,因此笼络了刘老爷的心。
永宁侯府原本很得雍皇喜爱,可那年她身为谢菱被宴世子失手杀死,谢家便对宴家怨怼横生反目成仇,等她第二次再穿时永宁侯府已和雍皇生了芥蒂,再不复往日恩宠。
风雨飘摇之际,永宁侯府想恢复昔日辉煌,就不得不去做些什么,因此永宁侯送宴世子去学府,就是要他学习知识拉拢人脉,好争出一片立足之地。
而扶城荒灾就是宴世子步步高升的转折点。
鱼淑瑶正愁着不知道怎么报复这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这会高兴起来了。
她要抢他的功绩!断他升官发财的路!
小翠方才端着点心进屋,见本来在休息的姑娘突然坐起来在榻上傻笑,不由得一阵担心,“姑娘,你没事吧?”
鱼淑瑶连忙说:“没事,小翠姐姐,我想出门一趟。”
如今是永丰十年春二月,扶城事发在立夏前,还有约莫两月时间,提醒刘老爷他户部之中出了只老鼠这事不急于一时,她现在想先去上京学府看看,探听一下有没有人在追查当年之事。
小翠道:“可以,夫人今日在西侧的佛堂。”
鱼淑瑶笑着说好,取了顶白色幂篱去佛堂请示过王夫人,便出府去了。
她出门时刘府三太太房里的丫鬟看见了,匆忙到三房兰姨娘面前禀告,丫鬟询问兰姨娘,“要叫人跟着么?”
兰姨娘在院中剪花,闻言和雅一笑,“二太太气性比我大,到如今都没动静,咱三房何必去触那个霉头?不用管,那姑娘的事,有的是人比咱们急着将她赶出去。”
丫鬟连忙应是。
“咔吧”一声,枝头一朵开得明艳的海棠被兰姨娘剪了下来。
去上京学府要经过长乐巷,白日里的长乐巷繁华热闹,鱼淑瑶怕遇见熟人,让大房的人知道她出了刘府来找她麻烦,才戴了幂篱。
这个时辰她出来得还是晚了些,离学府闭门也就一刻功夫,过去少说也要半刻,步伐不免走得急。
匆匆过了长乐巷又过献杨桥,刚进清乐门街就差点跟左侧同样急的人撞了个满怀,所幸那人闪得快,她步子也刹得住。
鱼淑瑶心悸之余隔着幂篱抬头看去,却见那人身着寒衣软甲,额上一道疤横破眉弓,竟是沈椴。
沈椴是巡武营护都使沈将军的儿子,也是她兄长的至交好友,小的时候兄长就曾带她到巡武营,摸过里面的刀枪,后来沈椴跟他爹一样入了巡武营。
记忆霎那浮现,鱼淑瑶有些恍惚。对面的沈椴却不认识她了,只沉声说道:“姑娘走路小心。”便转身继续往前走。
鱼淑瑶视线跟着他,蓦然见到十步开外立着个人影,那人剑眉星目,容貌俊朗,手腕处是一串幼时的谢菱送给兄长的佛珠。
那是谢渊,她的兄长。
按照原文发展,她兄长应是在去年殿试上得了探花,如今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编修,再过三年便会成为内阁最年轻的学士。
但原文里没有他跟沈椴在清乐门街相见的剧情。
鱼淑瑶一时间心情难以言喻,对于这位兄长,以她曾经逝去的身份来说,其实每次见到都有几分愧疚。
因谢菱的死,谢家与宴家不共戴天,她兄长也恨透了宴世子。第二世她在上京学府那几年,兄长与宴世子同在学府读书,便无数次给宴世子使过绊子,叫人欺凌打压,鱼淑瑶也无数次拦下了那些恶意。
现在想想还挺后悔,她当初怎么就偏心那无情的世子呢?还明里暗里敲打她兄长不要使坏,她真的是猪油蒙了心,分不清好坏。
她一遍骂自己,一遍控制不住,脚步跟着两人进了间茶馆。
茶馆没什么客人,鱼淑瑶在两人隔桌坐下。
沈椴学武,气息足,嗓门大,“谢渊,我怎么不知道你胆子那么足,竟敢偷我巡武营的东西?你快还我!”
她兄长的声音如玉石相击,清而冷,“那是借。”
沈椴气得想拍桌子,又怕引来别人注意,“你借那东西要做什么?我跟你说你别胡来啊,免得引火烧身,把自己烧死了!”
她兄长缓缓笑了,看着手腕上的佛珠,似有些喟叹地说:“便是引火烧身,那又如何?我就是要叫他下地狱。”
鱼淑瑶瞬间明白了兄长口中的他是谁。
兄长要对付宴世子?还拿了巡武营的东西去对付宴世子?鱼淑瑶皱着眉,缓缓转着眼前的茶杯,一口茶也喝不下去。
她所知道的事情里没有这段,因此她不知道,兄长打算怎么对付宴世子。
沈椴没见过这么不识好歹的人,气得一时说不上话,最后只能问:“你还不还我?”
兄长道:“还。过了戌时就还。”
沈椴的脸彻底黑了下来。
鱼淑瑶赶紧记下,戌时,估计是个重要的时间点。她本来还想继续听情报,看能不能知道更多的信息,那头两人却没再说话了。
渐渐她都有点急了,忽然听兄长说了句,“过几日是菱儿的祭日,你跟我去祭拜下她吧。”
沈椴还没答,她心中就顿然一痛,竟有点想哭。
其实她都忘了自己死在具体哪天了,因为她还能活,便记不住死亡。
但兄长记得,兄长在意。
鱼淑瑶攥紧手中的茶杯,忍不住看了眼兄长,也许是不小心看得太投入,让被看的人注意到了。
谢渊回过头,瞧见隔桌一位戴着幂篱的姑娘。白纱隐隐绰绰看不清面容,但目光却是实质,不由得问:“姑娘认识我?”
鱼淑瑶连忙稳住情绪,强行镇定道:“不认识。”
旁边的沈椴见到她“咦”了声,“你不是差点和我撞上的姑娘么?”
鱼淑瑶笑了笑,顺着这个话头说:“正是,方才明明是你急吼吼的差点撞了我,却反叫我走路小心,我气不过想跟过来讨个说法,但你随行的朋友长得太好看了,我……我一时没忍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被抓了个正着。”
说完还有点害羞,撇过头去。
沈椴不满地看谢渊一眼,“你这小子在外面就是容易招蜂引蝶。”
谢渊若有所思,继而起身对鱼淑瑶行礼道:“那我代我朋友向姑娘赔个不是。”
鱼淑瑶连忙说不用,谢渊却步步紧逼,“姑娘是哪家女儿?改日我为姑娘送上歉礼。”
完蛋。鱼淑瑶心想,兄长不好糊弄,竟是怀疑她了。
但转念一想,她跟兄长目标一致,就算怀疑也是不怕,便坦言说:“我是西宁鼓堂旁鱼家二房的女儿,如今住在刘府,是王夫人的义女。”
谢渊反倒愣了下,竟觉得有点巧了,这王夫人他没见过,但刚好就知道。
他打量了鱼淑瑶一眼。
鱼淑瑶被他看得如坐针毡,只能装作小姑娘娇羞的样子,“公子再看下去,我倒要不好意思了。”
谢渊这才觉得自己唐突,赶紧道了声歉。鱼淑瑶不太想和兄长一起呆下去,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她是出来给弟弟买东西的,现在已经耽搁了时间,就跟两人告辞了。
出了清乐门街,站在献杨桥上,鱼淑瑶刚松了一大口气,就猛然想起被自己忘了的事,她是要去上京学府的!
现在学府门早就关了!
鱼淑瑶头疼扶额,“你啊你,都把正事忘了。”念叨了自己一句,想着反正都出门了,要不去找找那顶罪学士的孩子。
那孩子也藏在上京城,但鱼淑瑶不知道在哪里,只记得相府的人找过去,提到那地方门口有一座缺了半个身子的石狮。
鱼淑瑶干脆就四处瞎逛找了起来,先把自己记忆里有石狮子的地方逛了遍,剩下的就只能靠运气沿街走沿街看,路上还真买了些东西要带回刘府。
一直到入夜上京城灯火通明,她都没有找到那个地方,甚至有点走累了。
再不回去,王夫人估计都要叫人出来找她了。
鱼淑瑶今日无功而返,只能抱着一堆东西回刘府,走了一半忽然想到件事,抬头看了眼天色。
现在戌时了吗?
更夫正好打着梆子报一更天。
东南处忽然震动了下,似乎有什么爆开了,滚起熊熊烈火。
周围人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混乱过后鱼淑瑶有点错愕地看着东南方向,不用说也是她兄长做的手笔。
鱼淑瑶一时间没想好是要回刘府还是过去看看热闹,就听人说南湘楼着火了,巡武营的人已经过去救火了,便还是没有去。
还是回刘府吧,如果宴世子真出了什么事,跟她也没有关系。回刘府路上她只是在担心,这火会不会真的烧到兄长身上?想得太专注,以至于没注意路况,踢到了什么东西。
定睛一看,竟然是个浑身血的人。
鱼淑瑶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又很快看清这人的长相,此人长眉入鬓,唇薄似刀,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我——”鱼淑瑶差点没忍住骂出来。
这么巧的么,刚想着宴世子出事了也跟她没关系,一转眼就出现在她面前?
看他浑身是血,不用说,这还是兄长的手笔。
鱼淑瑶顿时就觉得他活该,她也没想着要不要救,俯下身再仔细看了两眼辨认,确实是他,只有男主才有这么完美无瑕的脸蛋,和那阴冷独特的气质。
鱼淑瑶开始磨牙了。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个无情无义的崽子,活该受伤!活该满身血!她回忆起以前种种,抬起脚就想踹几下解恨,结果这一脚没有踹中。
一把冷涔涔的匕首忽然架在了她脖子上。
鱼淑瑶心头震动,一抬眼,就对上一双好似毒蛇般的眼睛。
“出声就杀了你。”
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