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智应变极快,在乍见宁羽冲上来之际便顺手夺过两旁士兵的长茅向他掷了过去。宁羽人在半空中拱起身子,两支长矛擦着他袍子穿过,飞过老远才落下来。
下面看热闹的百姓这下终于感到了危险,一个个尖叫连连,“轰”地作猢狲散,那个女人的丈夫吓破了胆,只顾着自己一溜地便往回跑。女人急得花容失色,见叫他不应,气得一跺脚,也只得快步跟了上去,连跑丢了一只鞋都来不及去捡。一千来人瞬间散得没了影。
那些平民不在,更能施展得开。宁羽右手撑地,左手伸到腋下把郑大虎整个人抄了起来,感到他在微微颤抖,口中叫骂却仍不绝。
“放箭!”陈智一招不成又横生一招。
他话音刚落,齐刷刷四排士兵近百人拉弓上弦,两排在砍头台前,两排在砍头台后七八丈远,之前没注意,不知何时一下都冒了出来,前后各第一排箭矢迅疾如飞,宁羽带着个断腿的身形稍滞,见箭如雨来已无暇细想,一把将衣袍扯下在身边打了一个转,几十支羽箭顿时扎进袍中,把那袍子扎成个马蜂窝,但箭势也劲减,无力地落了下来。
陈智又发号施令:“换!放箭!”
一声令下,在前面放箭的那排士兵整齐划一一步退后,后排士兵一个隔一个地补上,箭挟破空之音立马追至。“哐哐哐”,宁羽又挡下前后几十支飞箭,同时运起灵流相护。
“再换!继续放箭!别停!”
士兵们显然训练有素,在陈智指挥下有条不紊,因为前后四排各有一半放箭、一半引弓,所以箭如飞电从不间断,毫不给他喘息之机。
自地道一别不到一月,大致算来,陈智与这些士兵接触可能仅仅半月而已,宁羽一边抽剑横截一边暗自心惊:这人是个人物,再这么下去可不得了。他心念一动,将灵流注入了剑身,荡开漫天箭矢,挺身刺向陈智。射人射马、擒贼擒王,不先抓住他破不了这局。
陈智早就想到这招,退到了高台最后,转头便是坚壁,已然退无可退。此时,他终露惊诧之色,因为他没想到这劫法场的武功竟如此高强。眼看剑锋将至,陈智抓过一个士兵挡在身前,宁羽不欲伤人,剑尖一偏,在那士兵肚子上踹了一脚,将他直接踢下台去,直取目标。陈智脸色微微发白,眼见已经无计可施,只得沉声说道:“宁公子,剑下留情!”
此话一出,宁羽一怔,剑势立衰。陈智见状干脆屏退身旁士兵,又示意前后停止放箭。宁羽稍一迟疑,右手还剑入鞘,拎起那陈智的衣领,与郑大虎一起飞跃出了砍头台。
宁羽一路不停,郑大虎眼见陈智近在眼前,一双蒲掌立时掐上了他脖子,陈智虽也魁梧,与郑大虎相比还是不及,郑大虎虽受了重伤,急怒攻心下反而力气更大,一时被扼得脸孔发紫。
行出大概两里路来,宁羽把他们在郊外放了下来,此地虽离城区很近,却是人迹罕至、周围修竹茂林,长势极密,是极好的天然掩体。
宁羽为郑大虎止血上药,见他双腿齐膝而断,惨不忍睹,心中恻然。陈智趴在不远处的地上,一张脸已然紫中带黑,一边剧咳一边喘气,若当时再掐个片刻估计没救。
宁羽扯下郑大虎的衣服,利落地将他的伤腿裹了。郑大虎向他一揖:“多谢壮士相助,郑大虎感激不尽。”转头目光又向那陈智射去,“我杀了你!”虽是腿不能行,却以肘为脚,爬向陈智。
陈智半滚半跑,与郑大虎拉开一段距离,忽停下说道:“宁公子,你当日袒护反贼,在鲁将军眼皮子底下偷偷放了他们,今时又法场劫人,刺杀监斩官,你想过没有,这事传出去你该当何罪?!”他似乎根本没去想当日袒护的反贼里也包括了他自己。
郑大虎这才反应过来:宁公子?他难道是……?
既然被拆穿了,宁羽索性一把扯下了面罩。郑大虎一惊:“是你……”
宁羽手按剑柄,沉声对陈智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陈智缓过气来,说道:“山野草寇哪儿认识的灵术高强的靠山,还敢公于违抗皇令?思来想去,也就和你还有那个墨公子有过数面之缘而已。如果你们两个选其一,那你的可能性也比墨公子高多了。不过此前我也真没想到你能为了他到法场劫人,与整个齐云为敌。”
宁羽心道,此人心术不正,每句话都暗藏机锋,将这事拔高到叛国逆反的程度是为了向自己施压,便道:“我只后悔若知道你是个如此忘恩负义的黑心之徒,当日便把你直接交给鲁将军了。”
陈智道:“你现在也可以。”
“想得美!”宁羽拔剑相向,“你对自己的兄弟做了如此丧尽天良的事,还想着完好无损地回去当你的官儿吗?”
想不到陈智轻笑一声:“宁公子,你可是健忘了?”
见宁羽皱了眉头,他继续道:“你我现在同为齐云臣子,战线统一,我更是在鲁将军麾下当差。如今我抓反贼、诛反贼,于情于理相合,宁公子——不,应该称一声宁大人吧,你不但不体恤我劳苦功高,反而要诛杀忠臣,这被鲁将军知道不知会不会对你有看法,到时禀到皇上面前去,又不知会是如何?!”
宁羽冷笑:这厮话里话外透着威胁,人在他手,居然还如此嚣张。
“我与你们临别之际已说了帮助你们入籍,以我九天宫的身份,花个两、三个月打点并非难事,你为了一己私利出卖自己人,倒要我体谅你劳苦功高?你秉性恶毒,齐云有你这样的臣子绝非幸事,倒不如早死超生,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吧!”
陈智又是哈哈大笑,笑到眼泪几乎都出来,他边摇头边道:“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我会信你吗?你明明与我们素昧平生,何必来救我们。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那天你放我们走,我事后揣测但不解其意,我猜,也许你是想借着我们找到更多‘乱党’、‘叛贼’去邀功也说不定。但我能确定的一点是你们必然不安好心,更不可能真的帮我们入籍齐云。不过既然你有所图,我也顺水推舟罢了,把这些人都送去断头台,保我从此在鲁将军面前开启青云路也是功德一件,只不过这功德自得有人来作祭而已。”
听他这么理所应当和轻描淡写的诡辩,宁羽一步上前揪住他前襟道:“那你再猜,你若死在这荒郊野岭鲁将军会不会知道?他又会不会知道是谁下的手?”他心中难忍怒气,动作也多用上了几分力,一个七尺壮汉被他揪得双脚几乎离了地。
陈智知道不是对手,任他抓提,喘着大气,口气却是满不在乎:“我死不死没所谓,但我知道刚在法场那声‘宁公子’可不是白叫的,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能逃得了了吗?”
宁羽道:“你随便这一说,谁知道说的是不是我。”
陈智胸有成竹道:“宁大人,你可是在大庭广众下施展的灵术,齐云懂此术法的人本就不多,这是其一。你欲行刺于我,我屏退了士兵,任你把我带走,这是因为我知道我既打不过你,还不如缴械投降,但我那小兵可是记住了我那声‘宁公子’的。灵术既高,又姓宁,这还能查不出来吗?况且我猜你和鲁将军早生异见,若事情给捅了上去,他必然也是证人之一——证明你欺君叛国、私放恶贼、暗杀朝廷命官!”
宁羽心中大惊,表面不动声色,冷淡说道:“可惜了,其实我姓姜,对待山野流寇,我又何必真名告知”。他在九天宫用的是师父的姜姓,但也正因如此,若查将起来更不好办。
那招天雷破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使将出来的,调查范围可以直接锁定到几个九天宫高阶弟子身上。如此一来,查到他也会是时间问题了。他为何对外以宁姓相称,他到底是什么人都可能会查个底朝天。
陈智虽不知所以然,但这么一说,倒是正中宁羽的痛点。当时他还以为和这些匪寇不会再有交集,于是都懒得去编造一个假姓。这略一迟疑,抓着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松了,陈智赶紧挣脱跳开了几步。
宁羽又想了想,正色道:“你出卖了兄弟换来的芝麻绿豆官以为谁会在乎?我可是九天宫的高阶弟子,你觉得皇上是信你的还是我的?再说了,我在这里把你除了,把人给放了,回去换身衣服,证据也就全部没了,就算怀疑、就算要追究也追不到我头上来。”其实,自己虽是蒙面行刺,但到底功夫露了馅,只是不想在陈智面前露怯。
陈智像是壮胆,仰天一笑,张开双臂:“你试试吧,我若死了,第一个被怀疑的必然是你。但是你若放了我走,我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这事儿上报上去的时候我会说是当初漏网的贼人做的,绝不透露一丝风声。我若将你反叛之事捅了出去对我自己也是有弊无利,你若到时连带着把当初对着鲁将军面放了我们从地道离开的事说出来,我也不会再得信任。”
见宁羽不吭声,他又劝道,“你我不仅近日无怨、远日无仇,相反还一损俱损,所以你何必大动肝火,为了山贼流寇与我你死我活?人给你,我当什么都不知道不就结了?!”
宁羽心道,此人虽是心恶,但思路清晰,而且不管怎么样,现下重要的是安置伤者,而不是在这里置气,于是打定主意先救人要紧。不过他尚未说出口,郑大虎在旁奋力爬行,这时更是双掌在地上一撑,蓄力竟向陈智扑出,这一扑陈智始料未及,但他躲闪迅速,郑大虎只抓住一片袍角。
郑大虎“啊”地大叫一声:“休想走!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陈智衣袍被扯,躲闪不及,正待挥掌将他甩开,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在陈智和郑大虎背上轻轻一拍,两人背上顿时冒出一缕淡淡的黑烟,大口鲜血从嘴中激射喷出,同时直直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宁羽大惊,这番巨变前他未察觉到任何声音,此人动作如幻,出招又狠,虽只一掠而过,看这手法、这伤情,宁羽也知两人椎骨尽断,必活不成了。
“林清!”
那人在一块凸起的大石上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宁羽,正是林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