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世忧长袍一振,蓦地起身,走到秦巳镜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道:“长仪湿热温暖,物博多产,这样好的条件,本该好好治理,定成强国。可是你们是怎么做的?”他的眼神瞟到一旁哭泣的孟柳卿身上,“长仪多年争权,对内政治枉费、不思社稷、文恬武嬉,对外置百姓生计不顾,苛捐杂税却是越收越紧,早已引得天怒人怨。好好的一盘棋已经被你们下臭了,除了那几万死士,还以为会有百姓拥戴你们吗?恐怕攻城之时,你们长仪的守将会比瀛北更主动地把城门打开才是。”
秦巳镜顶道:“长仪是有问题,但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我们可以自己解决,和他人无关!”
姜世忧道:“不,长仪的问题还真和他人有关。”右手甫地一扬,纯白的灵流在五指上腾地暴起。秦巳镜没见过仙灵之术,登时惊得呆了,但他毕竟少年老成,很快恢复镇静:“你要干什么?”
但见五指上的灵流忽大忽小,但只要其中一指灵流窜高,相应就另有一指的灵流变得微弱。姜世忧显得特别有耐心,他认真地解释着:“假如这天下再大也在这五指之间,那么国与国就如同这灵流的关系,你强则我弱、我弱则你强,相互牵引,相互制衡。”
他将五指合拢,灵流从指缝间袅袅升起。秦巳镜看了一会儿,防备地问道:“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姜世忧笑了笑,倏地握紧拳头,灵流纷纷四散开来。“这么多年以来,牵牵扯扯、磕磕绊绊,也是够了。孩子,你不觉得,如果重新打破一切,创造一个新的世界会比较有趣吗?”
殷会期和姜东习在旁听着听着,师父的笑容和口吻让他们发冷,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莫名的不安。
秦巳镜初生牛犊啥都不怕,他毫不迟疑地回斥道:“你们齐云想吞并三国一统天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用找个烂到家的借口为自己的侵略行为作掩饰。”
姜世忧道:“既然你们早知道齐云的目标是一统天下,怎么却还是一意孤行呢?听说天择早就有意合纵连横,联合你们共同对付齐云,可是你们怎么就没听进去?难道是孟太后不让?”
长仪并非全无考虑过纵横策略,在齐云攻破瀛北时也曾派出一队人马与天择一起去到北城,可是两国各怀目的,根本无法达成一致,遇事则明哲保身,唯恐逃之不及,如此盟友,有与没有又有何区别?再者,齐云势大,孟柳卿忌惮两国联合更要惹恼齐云,因此反而主动撇清界限。其实,也便如古人所云:是为其积威之所劫,日削月割,以趋于亡。
秦巳镜脸色一变,他最恨的就是别人在他面前指出他母亲的权势比他大。
姜世忧又道:“当初若长仪就与天择联合,抵死相抗,你们可能还能多活些时日。”话语中,似乎颇为惋惜。转而向孟柳卿道,“我问最后一次,朱雀扇到底在不在你手上?”
秦巳镜抢着回答:“不在!不在!就算在也不会给你们的!”
孟柳卿忙拉过他道:“大人,是真的不在我们手上。但是,我保证,只要我们找到秦琴君,一定让她把朱雀扇双手奉上!”
姜世忧摇摇头道:“找人的话谁都可以,又何须你们。”他轻叹了口气,“就这样吧。”向前招了招手,一个齐云兵托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两只小小的酒杯,盛满了液体。“你们喝了这杯酒吧。”
孟柳卿一看便知是要干什么,惊惶失措中欲扑向姜世忧,被殷会期一脚踢开。
“放肆!”
“母后!”秦巳镜见母亲再度受辱,顾不得其他,一拳抡起砸向殷会期,姜东习三两步上前,轻飘飘用两指夹住他手腕,道:“孩子,你这小胳膊小腿还想打谁?”秦巳镜使劲挣扎,发现完全逃脱不了。
姜东习嘿嘿一笑:“小皇帝还挺犟的,但我们大师兄可不是你能惹的人。”说罢两指一紧,秦巳镜的手腕发出“咯得”一声响,他惨呼一声捂着手倒在地上。孟柳卿大叫着将秦巳镜抱住,一脸仇恨地望着九天宫众:“他还是个孩子,长仪的一切政务都是我在料理,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是无辜的!”
殷会期不屑道:“孩子?他可不是普通孩子!他身为长仪君主,就该有和国家共存亡的信念才是。”
“他不无辜。”姜世忧缓缓说道:“他既享受万人之上、富贵加身的荣耀,就应该有为国而死的觉悟。一山不容二虎,何况成王败寇,不破不立,也算杀身成仁了。”
孟柳卿叫道:“不!不要!这江山都给你们,全部拿走,杀了我也可以!只求留我儿一命!求求你们了!”
秦巳镜反抱住孟柳卿:“母后,不要求他们!他们不配!死就死了,孩儿不怕,来世我们再做母子罢!”
孟柳卿“哇”地哭出声来:“对不起,镜儿,如果当初就把统治权全权交由你,可能就不会到今天这步,是为娘的连累了你……”
姜世忧静静地看了他们一会儿,说道:“自古改朝换代,旧君必死,否则江山不稳,后患无穷,这么做既是奉君之命,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天下为先,不管是女子、还是小儿,就算只是待哺的婴孩,也只能照杀不误,永绝后患。”说罢,他挥了挥手,和几个九天宫弟子一起走了出去。九天宫既反对杀生,有些事情就需得回避,没想到还没走出大门,就听得身后传来孟柳卿声嘶力竭的恸哭声。
有小兵一路小跑过来:“丞相,那小皇帝抢过酒杯一饮而尽,已经……”
姜世忧似乎很不愿意听,抬手制止了小兵继续说下去:“行了,我知道了。”
殷会期忍不住在旁问道:“师父,既然早就要治他们死罪,你之前为什么还和那小孩费神说那么多?”
旁边几个九天宫弟子都倒吸口气,心道这话也只有殷贵妃的亲弟弟才敢说。
姜世忧倒不在意,他转过头去,只见孟柳卿趴在秦巳镜的身上哭得喘不过气来。那孩子不过十一、二岁,却是倔强得很,眼中满是无所畏惧的神采,突然就与他十年前的记忆重叠了起来。
当年第一次看到羽儿,他也是如此的倔强和生硬。姜世忧不由地笑了笑。他是如此喜欢倔强的孩子——也喜欢看他的倔强被撕成碎片的样子。
现在,那孩子横倒在地上,嘴角鼻孔都流出黑色的血,眼睛已经阖上,而且永远不会再睁开。
姜世忧收回目光:“没什么,为师只是特别喜欢倔强的孩子罢了。”一甩大袖,“走。”已独自当先离去。
殷会期和姜东习连忙匆匆跟了上去,身后的哭喊一声更甚一声的尖厉、凄惨,殷会期和姜东习边走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长仪的太后和皇帝服毒自尽,齐云兵直捣王都。待这消息传到齐云城内时已经过了七天了。
宁羽正坐在墨不异的房间内,金蛇白虎香炉袅袅吐着烟气,满室都是淡香。
姜元深吸了一口,道:“太后皇帝一死,整个长仪都没了主心骨,我们齐云连破十城,很快冲进了王都,宣布了最终胜利。长仪现在一小撮平民还在趁机闹暴动,大兵镇压估计还有个十天半月,但凯旋之日也不久了。可惜的是没能找到长仪灵脉朱雀扇,听说那扇子神威非凡,一扇子下去能叫高山大川都移了位!”
姜元说了半天,发现宁羽和墨不异都没什么反应。墨不异没反应正常,但羽师兄怎也如此淡漠,他对于齐云南伐东进一事向来热忱得很。
“羽师兄?”叫了一遍不应,又叫了一遍,“羽师兄?”
宁羽这才揉揉眉心,叹道:“阿元,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消息。”
“羽师兄,你这是不舒服吗?要不要看看大夫?”
墨不异冷冷的目光射了过来。姜元不解:“墨师兄,怎么,你也不舒服吗?”
宁羽哭笑不得:“我们都没事,只是需要时间消化这个大大大消息。”说罢站起身来,打开了门。
这摆明是送客了。姜元看着他,宁羽做了个“请”的动作,他这才瘪了瘪嘴,一脸委屈地出去了。
墨不异道:“你不是很喜欢这个小师弟吗,怎么这么急着赶他走?”一向平淡的语气中倒能听出几分幸灾乐祸的味道。
宁羽却是突然正色道:“不异,如果我告诉你,听到长仪国破的消息,我一点儿也开心不起来,你会怎么想?”
墨不异始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开心便不开心了,为什么要有什么想法?”
宁羽追问道:“但是长仪亡国了,下一个就是天择,离我的目标越来越近,我应该开心的不是吗?”
墨不异定定地看着他,那眸光好像能刺穿他:“那你要问问自己,到底为什么你会不开心,还有,真正让你开心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