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收余恨(二十二)

永兴侯夫人施施然坐在了贾秀搬来的琼枝延年黄梨木椅子上,含笑看了眼跪着的王玉高,蹙着眉道:“这是怎么了?裕高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这还是头一回见他这么委屈呢,皇帝快让人起来吧。”

王裕高闻言,都不等林鹤沂开口就想起身,却被一旁的中郎将夫人死死按住了手。

他狠狠瞪了眼自己的母亲,正欲抽回自己的手,却听上头传来了林鹤沂波澜不惊的声音:“既然王裕高是侯夫人看着长大的,如今做出这等犯上逾矩之事,那岂不是还打了侯夫人的脸,看来更应重罚。”

“皇帝说笑,”永信侯夫人抚了抚腕上绿油油的翡翠镯子,作不解状:“何来犯上,又何来逾矩?”

贾绣看了眼林鹤沂的眼色,躬身上前,不紧不慢道:“连公子乃后宫妃嫔,王公子在宫里伤了嫔妃,更是伤了皇上的脸面,此为犯上。在宫中无故出手伤人,是犯了宫规,此为逾矩。”

永信侯夫人摆着手撑住了自己的头,苦笑道:“快些别说了,我每次听到皇上把这些男宠称作妃嫔就忍不住想笑,我是劝也劝了气也气了都没用。这倒也罢了,皇上与我不亲近,我不求皇上能孝我顺我,只盼着皇上千万别为了这些玩意儿伤了世家的心才好。”

她说着又看向王裕高:“多好的孩子啊,从小练武,在世家里面也是出挑的,少年人最好面子,若是今日皇上因为一个男宠就重罚于他——恐怕世家子弟要人人自危了。”

林鹤沂轻笑一声:“世家弟子难道不该自危吗?这才过了多久好日子,就沦落到连王裕高在里面都算出挑的了?”

王裕高面如土色。

永信侯夫人轻咳了一声,胸膛重重起伏,过了许久才扯出一个宽厚得体的笑说道:“皇上不要误会了,其实这事儿何必想得那么为难呢?事情我都已经知道了,无非是一个男宠,轻佻浮躁的,仗着有几分宠爱就在宫里晃荡,看见马球场上这许多英俊少年便巴巴地凑上去。其实他一个田里出生长大的,哪里会什么骑马、马球,他那些心思,说出来都怕脏了这崇政殿,皇上何必为了这样一个人伤了和世家的情谊呢?”

“罢了罢了,”她揉了揉额头,一副不欲多言的样子:“陛下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老了,也管不动了。”

在后面看着的凌曦猛地攥紧了手里的帘子,咬牙切齿道:“这疯婆子......”

他盯着殿上的永信侯夫人,冷笑道:“她倒真是好算计,今日鹤沂若是罚了王裕高,那就是为了一个男宠伤了世家的心,若他放过王裕高,那他就是一个连后宫都护不住的窝囊皇帝!鹤沂是掘了她祖坟吗她要这么害他?”

“李晚书我和你说啊,以后你必须和我们站在同一战线,必须让这疯婆子......”他拍了拍身边李晚书的手,却见这人一言不发地盯着外面,眼睛微眯着。

“你怎么还走神了?你听我说啊......李晚书?李晚书!!!”

只见李晚书突然掀开了帘子,大步跨了出去,从容端庄得像是要参加封后大典一样。

凌曦急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这人的一片袖角,轻飘飘地从指尖滑走。

他只思考了三秒,立刻缩了回去把自己藏得更好,找了个绝佳的角度观看李晚书的表演。

鹤沂,你的狠人来了。

林鹤沂懒得和永信侯夫人周旋,正想让人把王裕高拖下去打板子,余光处飞来一抹夺目的艳色。

李晚书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目露凶光地看着永信侯夫人,很像一只羽毛鲜艳的斗鸡。

“老虔婆!”

他昂着头,声音响彻大殿:“你们世家不是自诩最金贵得体的吗?怎么说出来的话比俺们村口嚼舌头的大娘还要难听呢?连诺是宫里的妃子,他去马场玩合情合理!脏什么?谁脏还不一定呢!”

众人目瞪口呆。

片刻的寂静后,永信侯夫人倒吸一口气,身体不由地往后倒去,虚虚地捂住胸口。

“哎呀,侯夫人!姐姐你怎么样了?”莱昌伯夫人最先反应过来,焦急地为永信侯夫人顺着气。

“他、他......来人,来人啊......”永信侯夫人举着帕子的手颤抖得指着李晚书,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李晚书视若无睹,一扭头,宛若变了个人似的,目光楚楚可怜地看着他。

“皇上——”

林鹤沂烦躁地闭了闭眼。

等他再睁眼时,眼中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淡疏离,声音如冰玉相击一般:“放肆。”

永信侯夫人这才回过神,指着李晚书愤恨道:“皇上都看见了,就让这么一个恶心的东西糟践自己的生母吗?还不把他拖下去打死!宫里其他的男宠也不要留了,都是害人的东西,通通打死!”

李晚书闻言毫不胆怯,反倒挑衅地看了她一眼:“皇上才不会杀了我,没了我,皇上在你这受委屈的时候,该找谁排解开怀呢?”

林鹤沂的睫毛颤动了下。

永信侯夫人没想到他居然敢这么说话,气得眼前发黑,狠狠啐了声:“不知所谓!无耻至极!”说罢,又看向林鹤沂:“皇上,此人犯上大不敬,死不足惜!皇上还在犹豫什么啊!”

“犯上?你又不是什么正经太后,真要论品级,我俩说不定一样呢,省省力气吧大娘!”

永信侯夫人险将银牙都要碎,招呼着太监侍卫:“来人!愣着做什么!给我撕烂他的嘴!”

林鹤沂这才看向李晚书,说了句:“没完了是吧?”

李晚书霎时间收起了全身的气焰,委屈道:“小的只是听永信侯夫人说得实在难听,一时气不过罢了,小晚知道犯了大错,早已做好了以命维护陛下的准备,能护陛下一丝一毫,小晚死不......”

林鹤沂一个泛着寒意的眼神过来,李晚书的喉结动了动,正经了几分:“更重要的是,永信侯夫人怎么能随意揣测我们去马球场的心思呢?我们也喜欢打马球,时不时地去练几下,也想要参加马球赛,不行吗?”

此言一出,殿中又安静几分,随后竟传出了些许低低的笑声。

永信侯夫人高高地冷笑了一声,她气还不顺,由着莱昌伯夫人抚了几下胸口后才道:“这可真是......好厚的脸皮,睁着眼说瞎话,是想让人笑掉大牙吗?你们会骑马,还想打马球?下辈子吧!”

“不好意思,我这辈子还就要打马球了,我不仅要打,我还要打败你们世家,得魁首呢。”

这话可是点怒了还在地上跪着的王裕高,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李晚书,怒不可遏道:“你闭嘴!就凭你还想打败世家的马球队?白日做梦!世家二字从你嘴里说出来都是辱没了!”

李晚书斜了他一眼,颇有几分目中无人的架势:“我还就是要打败世家的马球队了,到时后皇上给我找几个靠谱的好老师,再挑上一匹最好的马,吃些健体的补药,定能打败你们。要是不信,那就来比一比啊。”

王裕高见他见识如此浅薄,居然以为找个好老师挑匹好马就能赢马球,心中鄙夷得想笑又,恨不得马上就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认清现实。

“比就比!若你输了,我要你的命来赔罪!”

“此事怎可!”永信侯夫人拍案而起,让世家和男宠同场打马球,无论结果如何,都是让世家蒙羞。

李晚书打了个响指:“好啊,要是我输了,就连带着今日的份一起罚我,这条命给你了,不仅如此,我还承认你们世家厉害,我们这些低微的小男宠,是万万不够格和你们叫板的——那要是你输了呢?”

王裕高根本就没想过这种可能,豪横一挥手:“随你处置......同样连带今日的份一起。”

“那可不行,”李晚书轻轻挑眉:“你今日的份是陛下要罚的,天子之罚,岂可充当赌注?”

王裕高不耐烦了:“那你想怎么样?”

“你老实受罚,我们的赌约生效,若你输了,给连诺道歉。”

王裕高虽不想受罚,但比起让李晚书自认不如而后惨死在他手上来说,这责罚也不是不能受了。至于输了的结果,他更是想都没想过。

敢挑衅世家威严,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他愤声吼出一个字:“好!”转头对林鹤沂道:“请陛下责罚!”

“好什么!岂有此理!”永信侯夫人起身欲阻拦,王裕高却铁了心,抬头挺胸地跟人走了下去。

五十大板,伴着王裕高的闷哼声在殿外响起。

中郎将夫人强忍泪意对林鹤沂谢恩。

永兴侯夫人气极了,她怎么都没想到原本天衣无缝的计策竟成了这样,都怪王裕高这死孩子,这么草率就应了这场赌约。

不过,她静下心来细想,刚刚李晚书那番话,世家此番胜利,也许真能震慑那些这段时日蠢蠢欲动的寒门子弟。如此,那就也不枉费和这些贱民们打一场马球而受的委屈。

想到这里,她狠狠剜了一眼李晚书,拂袖而去。

殿中各人心思各异,看向李晚书的眼神中大多数含着同情或幸灾乐祸,而他浑然不知,反倒像得了什么便宜似的,还抬头对着林鹤沂笑了笑。

林鹤仪只看了他一眼便别开了眼,如终年不化雪的山顶上静静盛开的雪莲,冰冷的眸中没有一丝波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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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收余恨(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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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遁后绿我那俩人都疯了
连载中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