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收余恨(十九)

来人正是李晚书。

说起来,一向以老实谨慎面目示人的李晚书今日敢来崇政殿,他自是有一段合理的心路历程的。

他容貌并不惊艳,胜在气质尚佳,在骤得圣宠的付聿笙和连诺的衬托之下并无多少人在意,所以一直唯唯诺诺,不温不火的。

然一朝合了陛下眼缘,引得陛下时常宠幸,一待就是许久,就此后来居上,一跃成为后宫最得宠的公子。

但是宫里的老人都在背后评价——这李公子走不远。

原因无他,在后宫,最重要的就是谨言慎行,夹起尾巴做人,越是在高处,就越要懂得约束自身,不要授人以柄。

李晚书得宠之后,一改之前畏葸胆怯的性格,说话颐指气使,走路趾高气昂,一应用品吃食都拣着最好的来,稍有不顺心就嚷嚷着要叫皇上给他作主。

这更坚定了宫人们对他马上就会失宠的猜测,李晚书穷人乍富,学着世家做派却不得精髓,万事挑着贵的艳的来,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彩线纺锤,言行举止也庸俗得很,陛下清高孤傲,定然会立刻厌弃了他。

他们等着这一天!

......

当然,这一天到来之前,李晚书还是那个骄纵的宠妃。

他今日顶着一顶大金冠,搔首弄姿地在御花园晃了半天,又是装摸做样地在海棠树下吟诗,又是掐自己大腿表演迎风垂泪,晃悠了半天都没和陛下邂逅,终于忍不住想去打听陛下的去处。

宫人们嫌弃他,又不敢不搭理他,只说陛下在见贵客,怕是没空陪他。言下之意,快歇歇吧别白费力气了。

谁知这李晚书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突然一副嫉恨非常的嘴脸,风风火火地就要跑去崇政殿找陛下,奔跑时金冠垂落下来的两条流苏摇晃拍打在脑袋上,各种香料混杂在一起飘满了宫道,整个人庸俗又滑稽。

面上恭敬沉稳的宫人们一转头就兴奋把这消息散播出去,等着看他的好戏。

......

“谁在里面呀?陛下今天怎么没来看我。”李晚书喊完这一嗓子,被自己的声音恶心得哆嗦了一下。

他光喊还不够,扒着门框欲里面张望,十足没规矩的样子。

“哎呦李公子,您怎么来了?”贾绣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小心地把他扯下来。

李晚书双目一瞪,竟是直接撒起泼来:“里面是谁!是哪个小妖精!敢抢我的陛下!出来让我见见!”

贾绣吓得脸都白了,使劲把他往旁边扯。

陛下今日心情是不会好的,李晚书若敢作妖,连带着他们这些伺候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他一个阉人,力气怎么敌得过个高还有腱子肉的李晚书,只能一边被他像抓猫似的摁在门上,一边被奇怪的香味荼毒,一边听他捏着嗓子装柔弱。

“陛下啊呜呜呜,您这是不要小晚了吗?小晚一番深情竟然要错付了吗?小晚痛不欲生啊......”

“进来。”

......

这一声,让努力挤眼泪的李晚书、挣扎的贾绣和提着刀走来的林仞皆是一愣。

许是等了一会,林鹤沂又重复了一遍:“不是一番深情吗?叫你进来都那么难?”

“不难不难,小晚这就进来。”

李晚书理了理有些乱的了金冠,就着小芝麻手上的镜子照了照,在林仞欲杀人的目光中摇曳生姿地走进了崇政殿。

见到来人,殿中除林鹤沂外的三人都微微瞪大了眼睛。

世家规矩不可长时间盯着人看,三人只惊讶了一瞬便都低下了头,神情各异。

林鹤沂满意了。

李晚书这身打扮和做派,在让崔循立刻闭嘴这一点上是极有用的。

“陛下,他们是谁呀?”李晚书娇滴滴地问,问完就转头瞪了他们三人一人一眼,浓香扑鼻,把钟思尔瞪得都侧身躲到了崔循后面。

平时林鹤沂能忍李晚书是因为他不准李晚书在他面前说太多话,今日不一样了,就让李晚书尽情发挥吧,他能忍。

贾绣看着林鹤沂的脸色,似乎没有因为李晚书而不高兴,立刻上前接话道:“李公子,这两位是钟世子和崔公子,这位是方丞郎。”

李晚书面色顿霁,面上的凶狠不再,换上了一副欣喜的神情:“哦!是表哥和表弟啊!今日我们一家人总算见到了!”

贾绣嘴角抽了抽,没有说话。

崔循和钟思尔低着头,克制着脸上的表情。

方同雪面色不虞,看着李晚书的眼神阴沉中带着憎恶。

林鹤沂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冷冷地:“放肆。”

这可以说是不动声色的纵容了,崔循和钟思尔对视一眼,方同雪的脸色更臭了。

李晚书嘿嘿一笑,几步跑到了林鹤沂身边,身上一水的金银宝珠哗哗作响,看见盘子里的茶水乐道:“正好渴了,还是陛下最疼我。”

贾绣还来不及阻止,就见这活宝已经把钟思尔的茶灌了下去,如牛饮水,暴殄天物。

方同雪眼中闪过愠怒,刚要出声,却被钟思尔拉住了衣袖,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本来就是给林表哥的,给他喜欢的人吃也是应该的。”

李晚书喝完了茶,砸吧砸吧嘴,苦着脸抱怨:“陛下怎么竟自己偷偷在这里喝这个,难喝极了,半点比不上我宫里的。”

崔循脸上显出怒容,立即沉声道:“李公子此言实在冒犯!此茶是钟世子寻来旧种亲手种植的平阳毛尖,是难得的好茶,李公子若不了解,还是不要信口评价得好!”

方同雪吐出两个字:“荒谬。”

李晚书这段日子在宫里作威作福惯了,当下也不服气,昂着脖子道:“我怎么不了解啦?宫里的就是最好的,宫里陛下喝的、赏我的茶都是红色的!怎么这个就是绿的!当我好糊弄吗?钟世子种的又怎么样?要我看,钟世子别不是被人骗了才好吧!”

这话说得浅薄、无礼,崔循更是生气,却被方同雪猛地抓住了手臂。

他扭头朝方同雪看去,只见他神情愕然,犹豫地看着林鹤沂,犹豫着问道:“陛下......陛下的胃疾,可是还未痊愈?”

林鹤沂幼年入宫,名为伴读实为质子,常年心情沮丧,常常不好好吃饭,胃疾是一早就落下的。

后来在宫里适应了些,这胃疾才慢慢转好了些,近年来似乎没怎么听过陛下的胃疾复发,只是,绿茶对于有胃疾的人来说确实伤胃了。

钟思尔低呼了一声,上前几步焦急道:“林表哥快别喝毛尖了,我、我确实忽略了这个,只是觉得此茶难得便想给林表哥尝尝,林表哥对不起......”

“无妨,”林鹤沂轻轻说了声,还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我的胃疾确实是好了,只是习惯了喝红茶而已,你也别在意。”

这下,崔循的脸色就比李晚书身上的衣服还要五彩斑斓了,看着林鹤沂惭愧地说了句:“鹤沂,是表哥疏忽了,我回去好好寻来根治胃疾的药,必然让你去了这病。”

林鹤沂淡淡地点了点头,似乎不怎么在乎。

崔循不敢再看他,转向了一旁的李晚书:“李公子,多亏你今日提醒,往后……还要拜托你好好照顾鹤沂。”

李晚书一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受用的表情:“嗯嗯嗯你放心吧,我与陛下夫妻一体,肯定照顾好他。”

夫妻一体......

这话实在逾矩,崔循生生忍住了纠正李晚书的冲动,转头又看向林鹤沂:“陛下,思尔他不是故意......”

“陛下!陛下我喝了这么难喝的东西,你要好好补偿我,我要一颗最大的夜明珠,好不好,好不好?”

他的话被李晚书扭捏的声音打断,李晚书几乎贴在了林鹤沂的手臂上,晃着身子要赏赐。

林鹤沂被针扎了似的把手臂往里避了些,眼底含笑,语气却带着不耐:“你端正些,这里是你胡来的地方吗?夜明珠给了你,往后就别来现眼了。”

“谢陛下!我一定遵命!”李晚书高高兴兴地谢了赏,目光瞥到话说到一半的崔循,生怕他碍事,催促道:“崔公子你带着钟世子快回去吧,这里是崇政殿不是戏台子,你俩在这一唱一和的,岂不是误了陛下处理正事?”

崔循感觉自己有一口老血卡在了嗓子眼里,吐不出来咽不下去。

方同雪因刚才毛尖的事儿沉默了会,如今像是终于回了神,对林鹤沂说道:“陛下愿意宠幸李公子没问题,只是他还须好好学学规矩,否则,有损陛下龙威。”

“有损龙威!?”李晚书觉得自己宠妃的威严受到了挑衅,立即叉起腰,声音简直有两个方同雪那么大:“要说有损龙威,钟世子这么哭哭啼啼地从崇政殿出去难道不是更有损龙威?旁人还以为他在这里受什么委屈了呢!学规矩是吧!那他和我一道学规矩吧!”

林鹤沂微微挑眉。

那三人却是齐齐一怔,同时想到了什么。

旁人以为钟思尔受委屈了不要紧,可那个旁人如果是永信侯夫人呢?

钟思尔立刻抬袖擦了擦眼睛。

这话也点醒了三人,今日永信侯夫人就在宫里,不宜在崇政殿久留,万一她有所察觉赶过来就不好了。

加之今日发生的事实在尴尬,三人同林鹤沂寒暄了几句便匆匆告辞。

转身的刹那,方同雪看了李晚书一眼,略有思索。

......

看他们走了,李晚书谄媚地向林鹤沂凑了过去:“陛下......我的夜明珠。”

林鹤沂起身,转瞬间拉开了二人的距离:“贾绣会拿给你的。还有,今日是例外,日后没有传召不得进崇政殿。”

“好吧......”李晚书嘟着嘴应下。

……

等林鹤沂的身影也消失在门外,他脸上讨好的神情顿失,扯了扯头上沉重的金冠,被身上的味道熏得双目发黑,扯着衣领呼吸几口新鲜空气。

“见了鬼了,林鹤沂被夺舍了不成,这都吓不跑他。”

李晚书:演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收余恨(十九)

<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
×
死遁后绿我那俩人都疯了
连载中凉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