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实可以。
苏逸咬着牙,连拖带拽的把人捡回小院儿,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却还是强忍着,替他包扎上药。
他嘴里默念着一切为了系统任务,却还是在好不容易歇下来之后,盯着那人的眉眼发呆。
烛火轻跃,谢明眴唇色泛白,胸膛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纱布上好像又渗出暗红。
苏逸跑神许久,又因为一身极细的呻吟,才回神拿过浸湿棉帕替他擦拭头上的汗。
苏月提着铜壶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自家少爷俯身为他擦汗,一只手抵在腰上。
少爷总是腰疼。
这么长时间的俯身,怪不得会痛。
热气氤氲,滚水被注入盆中,苏月嘴里发出呼哧的声音,将那棉怕洗净拧干,又重新递给自家少爷,嘴里还不忘絮絮叨叨的问:“少爷,我们这还有收留这来历不明的家伙啊?”
“要是把上个月采的草药全部都用他身上,哪里还有多余的钱去换粮食……”
苏月担心的不无道理。
苏逸手上的动作停顿,又将被子往上掖了掖,看着床铺上那人面色潮红,又去探了探他身上的体温,心中竟然多了些庆幸。
多亏他穿越过来之后学了点医术,这会儿才能从容应对,不至于慌了心神。
他接过帕子,一点一点的擦拭谢明眴滚烫的额头:“毕竟是条人命,救便救下了。”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道理。
苏逸一点点在心里劝告自己,又开始给自己找借口。
他完全忽略心底深处最隐秘的想法,看不惯对方吃苦受累,也看不到对方就这么白白死去,但是又没办法逼迫自己认识清楚他们曾经分手。
于是就这么别扭的,将人救下。
“好了,别忧心这些了”,苏逸轻轻叹了口气:“睡觉前记得把西厢的门窗关牢一些,初春的夜风凉,一个不小心就会病着。”
苏月乖巧应道:“好哦。”
听话的转身拉开木门,回了自己房间。
等到身后的声音完全消失不见,苏逸才终于敢静下心来。
“系统”,苏逸看着还在昏睡之中的谢明眴:“他是被什么人追杀了吗?”
“差不多。”系统回答的声音仍旧是那电子机械化的女音,言简意赅,毫不废话:“你只需要救下他就好。”
苏逸总是对这些系统莫名其妙的回答和想法感到不悦。
什么原因都不解释,只让他自己猜。
除了发布任务,屁点用都没有。
苏逸那双眼睛生的极为好看,只是平常不爱笑,连带着黑润润的眼中也没有笑意,多数时候是严肃和认真,看着便让人觉得冷。
他走到窗边,感受着凉风吹到自己脸上。
为什么会碰见他?
为什么刚好又是他?
苏逸高中时候解题,就经常性的刨根问底,想弄清楚事情缘何发生,也多亏了他聪明,这才不会在证明公式定理上花费太多的时间。
可是他也忘了,这世间许多事情本就没有理由。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脑子中乱成一团,苏逸轻轻叹了口气,在转过身的时候就看到原本还因疼痛不由自主发抖的人,已经醒了过来,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他瞧。
苏逸头皮一阵发麻,佯装冷静:“……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谢明眴见他后退半步的动作,哑然失笑:“你往后退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能吃了你。”
苏逸刚刚劝告过自己,要保持理智和清醒,不能被对方的这张脸迷了心智,拒绝他一切拉近关系的行为。
身后的窗户已经被合上,房间里逐渐热了起来,苏逸站得笔直,身形清瘦:“你说你因为参加我的葬礼出了车祸,那你为什么要去?”
谢明眴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有必要吧……”
“参加你的葬礼,有必要的。”谢明眴瞳色很亮,像是刚被泪水润过一样,这会儿看人的时候眉眼扬起:“你知道我第六感一向很准,准到可怕。”
“是我觉得,我可能会死掉。”谢明眴无奈的耸了耸肩:“大概是罪有应得,老天爷也看不下去,来惩罚一下我。”
苏逸睨了他一眼:“什么罪有应得,你那叫死有余辜。”
谢明眴忽略掉自己喉头中的异样,仍旧笑得温温柔柔的同他说话,只不过话音还未落,便又开始咳血。
苏逸又开始皱眉头,上前两步,粗暴的拿过帕子替他擦去血迹,又把人稳稳的摁在床上:“好了,早叫你不要起身。”
“再多说一句,就给我滚出去睡。”苏逸。在那带血的帕子扔进水桶中,好不容易洗了个干净,目光又下意识落在衾被上的血痕。
他干净的床单被罩,就这么被谢明眴霍霍了……
想到这儿,不免又暴躁了几分,自暴自弃的又去擦他的嘴角残留的血迹,却被人攥住手腕,拉近。
“你问完了,该到我了。”
谢明眴声音很轻,像是怕吓到对方:“为什么救我,不该恨死我了?”
“我没那么小肚鸡肠”,苏逸尽力想要挣脱开他的手,却还是被抓的牢牢的:“你松开。”
“我不信”,谢明眴轻轻摇头。
“我以为你见到我会惊讶,为什么反而一点没有反应?”
谢明眴回忆起自己睁开眼的那一刻,印象中苏逸的表情,像是早有预料。
苏逸瞳孔微睁。
他没想到都那种情况了,谢明眴还能通过他的微表情分析心理动作。
他自然不可能告诉对方系统的存在,也不可能告知他啊,有这么大的金手指。
所以除了一味的否定,什么也不能说。
苏逸声音极其别扭:“因为不想,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那你又管那么多做什么?”谢明眴道。
“那你现在滚出去。”苏逸冷声:“我不管你了。”
谢明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眼下一圈乌黑:“没睡好觉?”
“……”
苏逸仿佛又回到了之前跟他吵架的时候,自己刚要脾气爆炸,对方简简单单一句话便能翻篇。
于是只能丧气的回答:“没有。”
“我昏迷了多久?”谢明眴又问道。
“三四天。”苏逸道:“你身上的伤我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再过一段时间,我们要离开这,至于你,爱去哪儿去哪。”
“我能去哪?”谢明眴并没有贸然去抓他的手,只是和他保持安全距离,用那双眼睛盯着:“我横死鬼投胎,孤家寡人一个,又能去哪?”
“没了你,我都不知道要被什么野兽叼走。”谢明眴说这话的时候及其诚恳:“能不能带着我,我做什么都好。”
“……我没钱,养不活你”,苏逸偏过头去,不再看他。
谢明眴却忽然笑了:“那就别赶我走了,我能挣钱。”
苏逸并未直接回应他,而是转身欲走,衣袖却被人拉住。
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命令:“等你病好了,跟我上山采药。”
这话脱口,便是反向的默许。
他也实在说不出口什么拒绝的话了。
——
谢明眴虽然伤的重,可他好的也快。
三四天过去便能正常走路。大约七天之后,他就跟着苏逸上山采药去了。
苏逸这段时间忧心吃饭的事儿,他手头的确没多少银子,捉襟见肘,甚至找了抄书的活,每日挑着灯熬到大半夜,精神头相比之前坏的多了。
谢明眴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第二日就独自一个人上山采药去了。
结果回来的时候,肩头又多出两道新伤,还强忍着,撑过了一个晚上。
所以第二日发现他肩头冒血的时候,顺带发现了被扔在自己桌子上的一包碎银。
他转身就去扒了人的衣服,开始包扎,动作粗暴。
谢明眴疼的止不住冒汗,却还是软下声跟他解释:“昨天上山采药的时候碰见了刺客,我受了点轻伤,也把他的银子捡走了,这叫有得有失……”
苏逸忍住自己没给他一巴掌,怒极反笑:“一天天的那么多仇家,早知道就不该救你。”
“别啊,虽然我仇家多,但我会捡钱啊?”
苏逸磨了磨牙,在心里暗自骂他神经病,这银子就比他的命还重要?
不过因为这一事儿,苏逸也没再主动提起过要赶谢明眴走了。
时间就那么一天天的过去,苏逸这段时间一直在打听镇上书院的消息,估摸着过段时间就要搬到镇子上去。
谢明眴也来回跑的更多了。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但还是不肯回去,说什么认了这身份迎接他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追杀,没有那么多心情雅致同他们玩儿。
他将自己身上的玉佩当掉,换了不少银子,盘下了间铺子,慢慢的也开始有营收。
连带着三个人打算搬家的想法也越来越近。
谢明眴和苏逸关系好上不少,虽然对方总还是冷冷的,不接他的话茬。
丹凤与秋红吹尽暖又凉风,是丹桂季节,也是万物温吞却温韵的秋。苏逸在誊抄经义,一旁的人支着胳膊在研墨。
苏逸收笔的时候,这才注意到一旁边角有一团墨,仔细看去,竟是一只打盹的猫。苏逸气的不行,不由得怒声道:“谢、明、眴!”
“你怎么老戏弄我?”
“这怎么能叫戏弄,这叫喜欢,才肯亲近。”
苏逸不想跟他争辩这些有的没的:“懒得理你。”
“歇歇呗,”谢明眴跟变戏法似的,不知道从哪儿端出了碗热梨汤:“整天研究这些之乎者也,当心成了老书虫。”
“知道的以为你要科举,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当什么大儒?”谢明眴道:“尝尝甜不甜?”
苏逸瞪了他一眼,目光却落在对方的喉结上,或许是上次被人暗杀,不小心蹭到了,但是莫名其妙的就留了疤。
以至于每每望过去的时候,那道疤痕就会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滑动。
谢明眴似乎有所察觉,故意凑的近了些:“怎么了?”
苏逸推开他,抓起账本又蹙起眉,心中有些烦躁:“什么时候走?”
“再过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