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时，我从梦中醒来，枯坐小苑十年，直到不停歇的风……卷来一片淡色的花瓣。
——朝朝小记
……
海天交接之处，侧着延伸出一抹白，直指破晓天光。几点黑粒稀稀疏疏地在这上边挪动，爬行，也要往太阳升起的方向而去。
朝律亦是黑粒中的一员，只不过他穿着一身白，严谨来说，他是一粒上黑下白的两色长条形豆粒。
海上风景宜人，但招架不住快至正午的天，海风一吹，也全都是热风。何况脚底下的桥白的发光，还有些闪眼睛。
旁边的道友已然成了麻木不堪的游魂模样，朝律则继续玩着手机小程序里的益智游戏，总之不带停，姿势也不变，低头走路，不看前方。
一只灰翅白腹的海鸥扇着翅膀绕到朝律头顶的斜上方，黑色的眼睛转动，发出“欧欧”的清亮声响。
海鸥眼中的画面被尽数传到一处大屏幕中，屏幕的四周是密密麻麻的小屏幕。
“白刃，你怎么又把画面转到这小子身上？”栗色卷发的女人发出想刀人的目光，阴森森地看着贴着屏幕疯狂截图的男子。
男子转头笑得痴痴，嘶溜掉不存在的口水，一本正经地回答道：“我是颜狗，你知道的。”哎嘿嘿。
女人无语，抽了抽嘴角：“你就不怕考试结束后你女朋友抽你？”
“怎么会，我女朋友还挺喜欢他截图的，还让我多截几张角度不一样的。”男人说到做到，控制海鸥飞离白桥，贴近海面，拉远视野，想要拍出美人的大长腿。
只听四周响起一阵惊呼与怒骂，下一秒，屏幕上的画面三百六十度旋转，海水翻腾，透明的氧气水泡呼啦着往海面上升去……
海鸥路易十六号，光荣地进到了一只胖头鱼的嘴里。
在白桥的附近，有一群名为“老六”（大家取的）的胖头鱼，经常盯着海面上的活鸟和机械鸟，甚至能计算出鸟儿的飞行速度与路线，一口一个准，拖进水底，闷声干饭。
“……”
“……”
“……”
“说不定那鱼被噎死后会漂上海面？我去捞。”
卷发女抄起考生记录表就是一顿口技表演手头输出。
好在一旁的队长出声阻止了这场正义的暴力事件：“是我让小白把镜头对准他的，设备报销的账从我这里走。”
“快到考试点了，再派一只海鸥盯着他……离水面远点。”
“好嘞！”白刃趁机逃出魔掌，拿着遥控器就是一阵操作，可能是刚刚干了件蠢事，就没有再暗戳戳截图。
队长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水，这才解释：“你们知道为什么要将两个考试点设在白桥的后半段吗？”
白刃疯狂摇头，表示脑力活自己做不来，而卷发女人倒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这座白桥，不论你走的多快——在到时间前，是抵达不了终点的，但也不能不走，不然在最后关头走不完剩下的那段路。”
“今年的阵法还挺有趣，队长你参加布置了？”卷发摸了摸下巴，看着屏幕中速度不同的众考生，心里有了思量。
初试方案里写着，考试时间一共三个小时，第一个考点并不会很快出现，而是在两个小时后打得考生一个措手不及。
天桥是一座笔直的桥，考生不需要拐弯，也不需要像去年的考试一样在桥上跑酷躲避障碍物，而要接受身心上的双重磨练。
烈日之下，考生跑的太快，身体疲惫，喉咙干涩发热；一条直道一直走，缺少刺激，心中难免疲倦，也会陷入考试怎么迟迟不来的恐慌陷阱之中。
毫无预兆地，考点出现，紧绷到极点的考生该怎样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啊呀！他抬头了！”耳朵听着对话眼睛盯着美人的白刃猛地出声，把讨论的一男一女的注意拉到屏幕上来。
“他瞟了一眼，啊呀！他又低头了！啊呀……他脚也不停，径直地走了……”
白刃越说越小声，眼睛四瞟看向周围的小屏幕，不是脸色大变走不动路的，就是掉头就拔腿狂奔的……还有一些跟空气过上了招。
“把视频调到他抬眼的时候。”队长吩咐。
白刃照做，心领神会地把朝律上半身的图片放大，看到一张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脸。
漂亮是漂亮，但白刃此刻只觉得慎得慌，感觉朝律的眼睛好像要把人吸进去，溺死在其中。
“太冷静了……调一下江家那位三太子的照片。”
咔哒咔哒。白刃操控着鼠标，三下两下就把队长要的图片给放大，虽然上边的少年表情变化不大，却仍能从他的眉眼间察觉到一些怒意。
弯腰来看的卷发啧啧称奇：“这位江三怎么想不开到我们这小破地方来了？虽然没有炼丹天赋，但本家那边的资源也比咱们这边强不少吧。”
话题被扯到其他方向，队长倒也没打断，反而顺着话头一起掰扯：“江齐两家交好，我之前去齐家深造，看到过这位小少爷练剑，在齐家布置的杀阵里七进七出……”
“那还挺厉害，我之前……”
“齐家的阵法和这个阵法相比，哪个厉害？”卷发强行插话。
“我……”
“你说呢？”
“……”讲不上话的白刃决定去看美人缓解一下郁闷的心情。
屏幕上的朝律有了新的动作。
朝律看了眼右上角岌岌可危的手机电量，终于是成功地抵挡住小游戏的诱惑，熄灭了屏幕，只不过突然想起一件事，又按了下开机键。
11点07。
望向远处，看不见尽头，朝律心中吐槽一句：“不干人事”。
在踏上这座桥后，朝律就敏锐地觉察到阵法的气息，神识展开，便确定是一个带有空间法则的幻境。
倘若不动，考生就会像停在运转的跑步机上，被塑胶轴带向后方，但是跑得太快，便会进入无尽模式，即便跑过的距离超过了大桥本身的长度，但仍然无法抵达尽头。所以，保持体力，有条不紊地步行才是最好的选择。
而破阵的关键——严格来说，并不需要把覆盖整座大桥的阵法破除，只要在桥面两处幻境上少浪费些时间就可以了。
有趣的是，朝律并没有在第一处幻境看到些什么可怕的东西——根据旁边那位撒腿就往身后跑的行为来看，这处幻境会制造出让考生感到恐惧的幻觉。
他看到的是一成不变的风景，白桥，蓝天，大海，前方的空气也没有任何变化。大概是他并没有什么害怕的东西。
阵法除去制造恐怖幻觉的功效，大概还会混淆考生的空间感，朝律边走边看，已经瞧见一群考生胡乱地转圈或是抱头盯着桥面看，且每走一步，他都会与后边的考生拉开比实际更长的距离，想来到最后关头，大部分人都会变成一条跑得气喘吁吁的死狗。
又走了十几分钟，海面上突然升起雾来，不一会儿就弥漫至朝律的四周，可视范围不过两三米。
朝律似有所感，转过了身，看到一个穿着青衫的男人。
有风吹过，拂过男人的衣摆，腰间挂着玉佩的流苏也轻轻地晃着。而他的每一缕青丝，被妥帖地理顺，扎成发髻。
这是一个十分严谨的人。朝律想。
“噢噢噢噢噢噢哦哦哦！他转身往回走了！”激动成尖叫鸡的白刃疯狂地拍打桌面，打得手掌通红，还不忘回头把讨论江三太子的两人给叫过来看戏。
只见屏幕中的朝律迈着一成不变的步伐往后走了几步，停在一道空气面前，不说也不动，只是静静地注视前方。
队长弯腰夺过白刃捏着的鼠标，一番操作，把画面拉到朝律转身的那一帧，点击播放键。
“这里，他的瞳孔缩了一下，但是他接下来又变得波澜不惊，显然没有陷入幻境之中，可是他却选择靠近幻境。”指了指屏幕上朝律的眼睛，队长说出自己的判断。
紧接着，他调出之前朝律的运动路线图，根据数据分析：“看见了吗？他所有的步距都是72厘米，走路的轨迹甚至是一条笔直的线，他脚下的桥都可能没这么直，而且他压根没直视前方。”
白刃搓搓小手：“说不定人家家里有特殊的身法嘛，我之前在剑门就看到一群修炼狂魔过度执着挥剑时的力度和长度……典型的强迫症。”
队长不理他，而是调出朝律最新的步距，发现步距明显长了许多。
“虽然面上看不出来什么，但这边能看出他的心境变了，他很着急，不错。”
“……这有什么值得夸奖的？”白刃有些无语，别的考生手脚慌乱，其他调查组都是一顿犀利的评判，而这边一直表现得很好的大美人……好吧，美人出了错也是好看的，夸的不错！
队长向上撸了把头发：“这样对他的怀疑就可以减轻些了，是个不错的苗子，但以防万一，我还是让筱筱那边去调查一下。”
“齐七是吧？”队长转头朝看管考生记录表的卷发确定。
“对，齐七。”
白刃用上唇翘起圆珠笔，念念叨叨：“齐七，这个名字有点普通嗷……但是念快了……七七，七七。”还挺可爱！
那方化名齐七的朝律用眼睛扫描完那道幻象，掏出手机看了一眼，11点44分。
“看来我要找的似乎还是个人。”朝律盯着时间眨了眨眼，抿唇轻轻一笑，心中有些雀跃，看来这试考的挺值。
最后看了一眼，朝律指尖轻动，终是转身离去。幻境只是幻境，不是真人，还是先以考试为重。
比起先前的不紧不慢，朝律这次提了些速度，步子一步比一步大，往终点处赶去。
足足停了十四分钟，就要再多走十四分钟的路程，而白桥往后退的速度和考生的平均速度相关，故而朝律不用太过急切，反观那些冲的太快又在幻境上耽搁了一点时间的，都在马不停蹄地狂奔。
提速后，朝律卡在11点51分走到了终点，也看到了在人群中冲他挥手的易璇。
一阵风从后方刮来，一名黑衣青年侧身轻点几步，这才堪堪避过刚过终点的朝律，留下一句“抱歉”，便跨过人群，消失了身影。
朝律回头一看，还有一大堆人朝着这边狂奔，便加快脚步离开主干道，到一旁的易璇身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