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逐光

训练室一改往常的喧嚣嬉闹,四个队员都坐在自己的桌前,低垂着头。

响星后颈贴在冰凉的墙边,看着窗外一片正从树上掉落的树叶。枯叶翻腾着,在空中旋了几圈,最后轻轻躺在了泥土里。他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最后一支烟放了太久,早被梅雨季的潮气浸软,含在嘴中有种奇怪的触感。

他叼着未点燃的烟,目光移向紧闭着门的会议室,会议室磨砂玻璃后透出人影晃动的轮廓,应该是财务在进行最后清算。

指尖一弹,未燃的烟准确无误地落入垃圾桶,金属内壁发出空洞的回响。响星用力地眨了眨眼,试图缓解眼眶的酸涩。

半晌,他深吸一口气,转过身道:“放假二十天,都回家吧。回家之后好好休息,少看微博。”

队里年龄最小的中路位置选手彭凯没忍住,第一个掉了眼泪,眼泪砸在印着卡通图案的鼠标垫上,晕出一片水渍。他们都明白,虽然队长说的是放假,但这一离开,可能就不会再见了。

"队长...我不想挂牌。"彭凯的声音带着哭腔。

响星皱眉:“别犯傻。”

资方撤资的消息瞒的不算好,几周前就有风声了,主教练也早早离开去寻找下家,各个部门几乎都领了最后一笔工资离开了,到了今天,俱乐部只剩一个空壳。

这一次可能就是他们几人在同一个俱乐部的最后一面了,接下来可能很快他们会面临转会、又或是直接退役,而俱乐部改名、更换股东、又或是席位被卖。

现在前路未卜,他作为队长留下是责任,也有自己的私心。怎么能再拖着别人共沉沦?

他不忍地搓了一把彭凯毛茸茸的脑袋,“还会再见的。”

虽然这个概率微乎其微了。

他说出了一句可以称为祝愿的谎言。

难道这就是结局?

响星在心底轻轻问自己。

职业生涯的一幕幕画面在他脑海浮现,是第一次踏进俱乐部的他,第一次拿到冠军的他,第一次面对队友离开的他……

“队长,接下来你要去哪个俱乐部?”打野洛洛是最后一个收拾完的,他拎着包,目光认真地看着响星,“你是我们队里最厉害的,我们都希望你能去更好的地方。”

“我会留在这里。”响星的声音很好听,他是南方人,平时说话语调软,不少人评价他是全联盟最不会吵架的选手,而此刻他的语气无比的坚定,如同一把利刃,试图划破夜空。

队友与他相处时间不短,也明白他的个性,一旦决定了就不会轻易改变。所以也就没人再劝。

“无论如何,如果遇到困难了,就联系我们。”

响星笑着应好。

洛洛冲着响星点了点头,拉开训练室的门离开。玻璃门轰然关上的声音如同一口大钟敲响,响星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了,疲惫地倒在电竞椅上,电脑屏幕上显示今天的比赛已经开始。

光标在界面上犹豫再三,还是点了进去。

只剩一人的训练室里,只有一台电脑的显示屏在闪烁,屏幕上色彩交织,视频中一幕幕夺冠的画面闪过,最后几个金色的大字跃上屏幕——欢迎观看2034年春季赛决赛。

十个少年意气风发,站在赛场上,主持人慷慨激昂地介绍着他们的名字。

响星说不上心里什么感受,手指敲击鼠标,随即面无表情地关闭电脑,屏幕暗下去的瞬间,他瞥见倒影里自己发红的眼眶。靠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儿,他起身打开储物柜,最里层铁盒里躺着七枚褪色队标,他又放入了四枚较新的。每次有队员离开,他就偷偷收起被退回的徽章。金属表面凝着冷雾,那些曾并肩而立的队友,终归消散在了时光里。

训练室中又归于沉寂,只有簌簌风声。

他们都说,这是俱乐部最灰暗的一年。

响星也是这么认为的。

这一年,比赛记录打破历史新低,与季后赛擦肩而过的那天夜里,几乎所有的队员都崩溃了,看着微博下的留言,几个刚成年的男孩抱在一起嚎啕大哭,响星泪点一直很低,在他还是队员时,常常出了点小失误就偷偷抹眼泪,可时过境迁,现在作为队长的他却不行,他只能沉默的拍着他们的肩膀,安慰着下次会更好。

那之后的第一天,响星几乎是不眠不休的打了一整天的游戏,脑中不断闪过各式各样的声音,是配合不好吗?是bp做的不好吗?是太弱了吗?是运气不好吗?想了一遍又一遍。

又过了一天,他甚至不敢打开手机,所有字句都化成利刃一下下扎在伤口上。

有批评,有辱骂,还有粉丝的安慰。比起谩骂,他更害怕安慰,那些充满希望的话语,又一次让他感觉自己辜负了别人的期望。

他靠在椅背上时就像是树枝上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

电子竞技有许多机会,等春天、等夏天、等秋天、等冬天。但是没有拿到冠军,就只能这样麻木的等下去,等下一个登场的机会,或许等到明天,或许等到退役。

但现在,输了比赛已经不是最要紧的事了。

响星从柔软的电竞椅上起身。

作为成年人,需要维持生计,作为职业选手,需要有比赛打。作为队长,他需要对每个队友负责。

他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敲了敲门,听到里面的人应声后推门而入。

“逾哥。”

俱乐部经理叫陈逾,稍长他几岁,又和他差不多的时间进俱乐部,他们俩的关系与其说是同事,更像是朋友。

他的视线与陈逾刚一接触,陈逾就开口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陈逾颇为无奈地看着他:“上层的决定我也没有办法,目前我们的安排是合同未到期的选手挂牌,到期的选手转自由人。俱乐部转手,把最后一份工资发了。这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响星点头,道理他都懂,一个已经老化了的、转不动的零件,最好的方式就是丢了他,否则再去修理,只会浪费更多的资金和精力。

可这个零件是他亲手参与制作的,他怎么会舍得呢?

“会有人买这个俱乐部吗?”

陈逾闻言愣了愣,片刻之后还是无奈地摇头。

他也不知道。

对于一个电竞俱乐部来说,最重要的就是成绩,成绩如果不好,那么你的队服上属于赞助商的标志就会减少。标志的减少又意味着这个俱乐部的商业价值在降低。

响星的指节无意识摩挲队服下摆,在俱乐部的巅峰时期,这件队服上曾经有非常多的标志,连衣角都没被放过。当时他们笑着打趣说队标都要被淹没了。后来,响星亲眼见证着队服上的标志一个接一个消失,最后只剩下了一个光秃秃的队标。商业活动的费用也从六位数,变成五位数,又变成四位数。

俱乐部的基地建的很用心,从花园景观到室内设计,乃至墙上挂的每一幅画都是当初的老板特意找了知名设计师设计的,当时的费用据说能买下一队的明星选手,基地一建好引得各路营销号纷纷围观,都清一色称呼说是“豪门俱乐部”。

可是时过境迁,现在哪里会有大慈善家买下一个外表光鲜亮丽内里却残破不堪的俱乐部呢?

响星从十八岁来到这个俱乐部,到现在二十一岁,俱乐部更迭了三次领导层,但是上至每一任老板,下至食堂的阿姨,每一个人都对他很好,他早已经把这里当成了家。

四年不长,但几乎囊括了他整个职业生涯,他没有办法坦然面对俱乐部的解散,也没有办法去另一家俱乐部重新开始。

响星默默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存款,好在他这几年节俭,也没什么大支出,存款金额还是颇为可观的。只不过和买下这个俱乐部所需要的金额还是差了不少。

他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但是又不能完全确定做出这个决定要付出的代价是否是他能够承担得起的。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屋内只有钟表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

最终他还是决定了——

“这样吧,我投一部分,剩下的你再找找有没有人愿意入股。我再和俱乐部签五年,只要有人入股,我这五年的工资都可以不要。”

响星顿了顿,又说:“五年长约,商务全接,直播时长翻倍,代言不设品类限制。"指甲陷进掌心,那里有道月牙形状的疤——是第一次捧杯时被奖杯划伤的。

陈逾吃惊地看着他。

虽然战队的成绩不好,但是响星年少成名,性格好,声音好听,人也清秀,粉丝群体庞大,而且是跟着看着他打了很多比赛的,购买力也惊人,可以算得上是联盟人气前三的选手,当初老板给他签的合同相对自由,响星接的商务不多,但即使这样,这几年俱乐部的流水可以说都是响星一人拉动的。

如果是响星这样的说法的话,也许真有大批人看中他的商业价值,来入股这个俱乐部。

从商人的角度出发,陈逾知道自己应该马上答应并拟好合同,但也许是看着响星成长的于心不忍,他还是说道:“这样等于把你捆绑在俱乐部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以后的老板他就不是为了搞电竞来的呢?”

响星摇摇头,如果是四年前,他会在乎,那时的他一腔热血恨不得为“电竞”两个字肝脑涂地,哪怕奉献自己一生的时间也不后悔,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自知现在他的水平已经不如大部分年轻选手,这几年也不过是在吃老本而已,就算是去了别的俱乐部,又能走多远呢?他现在一没夺冠的野心,二没夺冠的实力,如果能用自己残存的能力护住这个俱乐部,也算是不辜负曾经的自己,和那个承诺。

陈逾皱眉,还是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他与俱乐部捆绑的坏处。

可是响星一概不听。他很倔,一条认定的路即使是再坎坷也会坚持走下去。

最后两人争执不下,没能做出决定,只能相约着三天之后再拍板。

和一直念叨着他这个想法太年轻了的陈逾告别后,响星回到了宿舍。

坐在柔软的大床上放空了一会儿,先是将适合的俱乐部的微信推给队友们,再是联系相熟的投资商问问是否有投资意向,又联系处理资产的律师清点了一下自己的身家。

一步步沉稳而冷静。

从烈日高照到天色昏暗才终于做完了一切,尽管这一天做了无数的事,但是身心俱疲下居然一点困意都没有。

响星有些茫然地倒在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天花板。

在那天晚上,响星头一回梦到了他刚来俱乐部时的事。

大雨倾盆,他怀中抱着行李,艰难地撑着伞,等在俱乐部门口。

说是行李,其实也就是几件换洗衣物塞进了一个破旧的书包里。书包鼓鼓囊囊地横在他身前,让撑伞的手有些使不上力,雨水顺着发梢流进领口里,冰得响星微微发抖。

他望着面前的别墅有些踌躇不安。因为提前到了,负责人说还需要十分钟才能来接他,让他可以自己先进去。

但他仍固执地等待。

他不习惯自己一个人踏足不熟悉的地方,让他有种冒险的恐惧感。

“喂,小孩。”

一只大手在背后拍了拍他。

响星回过头去,清晰的场景在顷刻间变得模糊,远方的风景和近处的人都仿佛笼罩在一片迷雾中,慢慢的,迷雾凝固成了画,又如同鳞片般层层剥离。

他突然醒悟。

原来是梦。

梦中人的五官已经模糊,但是响星很肯定地知道,这个人是他的队长,丁霆。

梦境断断续续,那好像又是一个蝉鸣刺耳的盛夏。丁霆笑着搂过他,手臂还带着止痛贴的薄荷味,他伸手指向俱乐部大门上的逐光二字。

逐光,逐冠。

梦中丁霆的声音依旧坚定。

响星,我相信你能带逐光去到山顶,我们不会再被人瞧不起了。

梦中的响星伸手,只触到冷汗浸透枕头的凉意。

0v0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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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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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说我们天生一队[电竞]
连载中风咕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