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她已经十七岁了，有些时候她会想起那个女人抛下她的恶毒嘴脸。
点点猩红映在她的嘴角，“你是我女儿，我怎么会害你呢，许家有权有势，你留下来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身为一个母亲，她不在乎她会不会被送到福利院，会不会被虐待。
她还记得自己问她，“既然许家这么好，你怎么不留下呢。”
回应她的是一个巴掌，“轮得到你来对我指指点点，你跟你亲爸一样，都是贱人。”
说完这句话，她就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她恶毒地在心里无数次诅咒她过得不好。
但无论好与不好，她整个人销声匿迹，了无音讯。
许褚收养她之后，就给她改名改姓了，她现在叫许盈语。
至于从前的名字，她再也不想提起了。
“盈盈，我们明天去看电影不，”一道清亮的女声在身后响起。
此时走过来一个人，阳光打在他脸上，两人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陈萱切了一声，“有异性没人性的家伙，”扭身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赵梧在她身边坐下，风传来了他身上好闻的味道。
课间悄悄握住的手，彼此心照不宣的笑容，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幸福顷刻被打碎，她看见那个女人在校门门口张望。
赵梧捏了捏她的手心，“怎么全是汗。”
她把手抽出来，“我想起来有些东西落在教室了，我回去拿一下，你先走吧。”
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她开始大口地喘气。
她现在要怎么办？打电话给许叔？许叔会怎么想？他会把自己赶走吗？他会不会让自己跟那个女人回家，害怕掐住了她的心脏。
她好像又回到了弱小的童年，爸爸意外过世，她被爷爷奶奶嫌弃是那个女人生的，不愿意抚养，而外公外婆和舅舅舅妈住在一起，舅妈又怀孕了，也不愿意管她这个拖油瓶，她是这家吃几天饭，那家睡几天觉，永远等待不回家的妈妈。
她还记得奶奶大骂那个女人是小贱人克死了她的儿子，又骂她这不知道是谁生的野种。
她的爸爸是在捉奸的路上去世的，爸爸去世太久了，她的印象里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人很温吞，只不过后来他死了，回忆也被糊上了一层薄薄的浆糊。
印象里那个女人总是会带不同的男人到家里面来，他们做什么都不会避着她，刚开始看见的时候还有点好奇，后来就只剩恶心了。
有些人会把她赶到别的地方，有些则会恶趣味地忽略她。
家里面处处都是那个女人和别的男人的痕迹，但是爸爸好像一无所知，老实本分地工作，维持着家里的生计。
她有时候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爸爸的女儿，但是她翻出爸爸房间的DNA检测报告的时候，她感觉一切都有点可笑。
她爸爸究竟是抱有什么心情忍受这一切的发生的，又是发生了什么让他忍受不了突发奇想要去捉奸，她可能这辈子也不会有明白的一天了。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拉回了现实，是陈萱。
“你在找什么，怎么还不回家，”陈萱摸了摸她的额头，“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病了吗？”
“没事，我只是刚刚跑的有点急，怕东西丢了，”她捏紧了自己的袖口。
“那我们一起回家吧，你自从谈恋爱就老是忽略我这个好朋友了，我好失落，”陈萱挽起她的手。
“好，”许盈语根本无瑕分心听她说了什么，她躲躲藏藏地往门口走去。
陈萱不高兴了，“你鬼鬼祟祟地在干什么？”
眼看那个女人往她这看过来了，她拉着陈萱往另一条小路走去。
两个人都跑得气喘吁吁。
“你究竟在干什么，你今天怎么这么莫名其妙，”陈萱是真的有些生气。
“来不及了，我回家再和你解释，”她飞速打了个的。
陈萱留在原地跺了跺脚，“什么嘛。”
最让她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到家的时候许叔已经一脸不耐地坐在沙发上抽烟，他之前从来不在家里面抽烟。
“许叔，我回来了，”她站在原地有些忐忑。
许褚把烟掐灭，“你妈回来了，你知道吗？”
许盈语艰难地开口，“看见了，她来学校找我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可以先和许叔说，”许褚手放在额头上，很明显他也是焦头烂额。
许盈语拳头拧得死紧，像要拧出血来，“我不知道，许叔。”
她不知道坐在这的人是什么想法，但她知道那个女人是什么想法，她的日子过的比她想象的好一万倍，那个女人绝不允许她拥有这样的生活，她的想法就是留在许家和许叔一起生活，可是她不能说，因为她知道，许叔并不喜欢她这个拖油瓶，甚至因为她的缘故，许叔和他父母的关系也弄得很僵。
这几年过年的时候，她会一个人在家等许叔回来，而许叔的表情如同预料中的满脸腊色。
许叔也很少关心她在学校过的怎么样，也从来不会参加她的家长会。
她知道，只要有人接手，许叔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让她走。
认清这个事实的过程是残酷而绝望的。
一开始她还恨自己像条狗一样被抛弃，但是在许家，她至少不用过人嫌狗憎的生活。
如果那个女人要带她走的话，她没有留下来的资格和砝码。
她只能等待命运的宣判。
等了很久，许叔敲门了，“你妈打电话给我了，我出去一趟，这次就先不带你过去，等我和你妈商量出一个结果来，再带你过去。”
许盈语应了声，她坐在窗边看月亮，月亮很白很大很圆，楼下有人在牵着狗夜跑。
赵梧这个时候应该在家里写作业，等着她给他发消息或者打电话。
她给赵梧打了个电话过去，连打三个也是无人接听。
陈萱应该在生气，生气她为什么不给她一个解释，还有这段时间的冷待。
她在备忘录里输入长长长的文字，和陈萱说了非常多她以前的事，不想提的，来不及说的，都写在里面，等着被定时发送出去。
也许许褚和纪敏佳正吵得不可开交，她叹了口气，准备好迎接自己的命运。
她在浴缸里放了很多很多的水，为了让自己的手呆会儿泡在里面舒服一点，她准备的是温水。
她拿刀子在手腕上比划了两下，她提前吃了两颗止疼药，希望待会不要太疼。
餐厅里，许褚带着怒意地盯着她，“纪敏佳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你的女儿，你说扔下就扔下，说要带走就要带走，你把她当什么，当玩具吗？”
纪敏佳依旧脸上挂满了笑容，“谢谢你这几年对笑笑的照顾，我现在回来就是想好好弥补她，孩子不能没有妈妈陪在身边。”
许褚嘲讽，“你算什么妈妈，如果你当得好一个母亲的话，你就不会随意抛下她留在一个陌生男人家里。”
纪敏佳吸了口烟，“看来把孩子扔给你是对的，你果然很负责，但是不能抢别人的孩子，你想要的话可以自己生。”
“我抢，你强塞给我的，现在说带走就带走，门都没有，”许褚牙咬得死紧。
纪敏佳凝眉盯着他，“你不会真以为笑笑是你女儿吧，提醒你一句，我们可是连嘴都没有亲过几次。”
许褚冷笑，“你把她带走，问过她的想法没，还有你那个姘头，现在看起来是风平浪静，万一出点事，到时候你带着她喝西北风去啊。”
纪敏佳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谁许你这么说他的，至于养孩子，那就不烦你操心了，我以前对她是不好，我以后会好好弥补的。”
许褚挥挥手，“你想都别想，我不会让你带走她的。”
纪敏佳消失的笑意又重回嘴角，“那你呢，你问过她的意见没？你问过她是想和我走，还是留在你身边？”
许褚对这个问题的答案同样也是，毫无把握。但他有足够的手段留许盈语在身边，但比起用那些手段，他更希望她主动且自愿地留在他身边。
这丫头十二岁才跟着他长大，这么大的小孩，已经有自己的想法和心思了，他知道，她是一个心思很重的女孩，什么想法，在外面受到什么挫折了，从来都不会和他说。
他不知道她妈妈对她的意义是什么，之前跟她妈过的什么日子，但是想也可以想象，她妈这样的人，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他和纪敏佳吵半天没吵出一个结果，但纪敏佳先终止了争吵，她说她有点心神不宁。
许褚以为她来碰瓷，纪敏佳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就算你不让我带走孩子，我总可以上你家看一眼吧。”
许褚想纪敏佳也许看见许盈语的态度就会死心了，而且他知道，他的家庭住址瞒不过她的姘头。
开门之后，他叫了几声，没人应，纪敏佳拧了几下房门没打开，“钥匙呢，你快拿钥匙啊。”
许褚哪还有心思找钥匙，他把门撞开，打开浴室门，耳边就传来纪敏佳的尖叫声，“你就是这么养孩子的？”
许褚抱起已经因失血过多失去意识的许盈语，怒吼，“如果不是你突然回来，她怎么会……”
许褚抱着许盈语开车去了最近的医院，看着手术台上久久亮起的红灯，他在心里暗自祈祷，他恨自己，恨纪敏佳，恨能恨的一切。
过了许久，许盈语被推了出来，医生说，“还好送来还算及时，没有什么大碍，住几天院观察观察就好了。”
许盈语睁开眼睛就听见外面在吵架，护士推开门，“病人醒了，这里是医院，安静一点。”
外面传来不少声音，第一个进来的是，纪敏佳和她的表舅。
表舅打量了一会儿她，揽住纪敏佳的肩膀将她推了出去，“她看起来好得很，别担心”。
“表舅，”她还是打了个招呼。
“以大搏小，谁教你的？”
许盈语看了眼窗外的麻雀，“反正不是你。”
“我以为你像你那窝囊的爸爸和舅舅，没想到，你最像我。”
“需要我提醒你，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吗？”
表舅笑了声，身上那股子戾气轻了不少，“你决定好了？”
许盈语直视这双进病房起就不断审视她的眼睛，加重了语气，“是。”
她听见门外表舅和纪敏佳说了什么，但纪敏佳仍旧执意要进来。
“真的不肯原谅妈妈了吗？”
许盈语深呼一口气，“你是不是好日子过多了，忘记你以前是怎么对我的了。”
表舅眼神警告了她，“怎么和你妈说话的。”
许盈语压根就不怵，“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把她当宝贝吗？我告诉你，我恨不得她去死，最好你也是，你们都去死。”
表舅扯扯纪敏佳的袖子，“听见了吧，死心了吧，你的女儿早就不想认你这个妈了。”
纪敏佳仍旧不肯走，“我之前那样对你是有原因的，我从来没想过生孩子，是你爸，他把避孕套扎破了才有的你，也是因为你，我才……”
许盈语打断了她，“够了，我不想听，你要提醒我多少遍，我的出生是个错误，阻止了你的伟大爱情。”
纪敏佳脸上闪过明显的怔愣，这让她未落的眼泪显得有些滑稽，“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许盈语转头不让自己的眼泪被他们看见，“既然不想我出生，你当时就该把我打掉，而不是，”她捏紧了被子，克制自己不发出颤音，“生我下来，又不爱我。”
护士走进病房，“行了，今天的探视时间结束，你们都先出去吧，病人这段时间要静养。”
许褚端着个饭站在门口，跟在纪敏佳旁边的死男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照顾她。”
真想把饭盒砸在两个人的脸上，要不是他们……
算了，他也有错，昨天看着倒在血水里的许盈语时，他的心跳都快停摆了。
他不该让保姆那么早走，他也不该一直放任许盈语自我生长。
是他，放任了她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