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黑帆压孤港

## 第十五章黑帆压孤港

“破浪艋”如同被命运巨浪吐出的残骸,伤痕累累地漂浮在劫后余生的墨色海域。身后,那片吞噬了靖海水师最后怒吼的冰海血路,已被翻涌的浊浪彻底抹平,只留下海风呜咽的挽歌。空气中,硝烟、浓稠的血腥、海水的咸腥以及钢铁熔化的焦糊气,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死亡深渊的浊臭,沉沉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肺叶上。

裴玉清依旧钉在船尾,如同一尊被风暴与血火反复淬炼过的玄铁雕像。湿透的玄衣紧贴着他虬结贲张的背肌,冰冷的海水沿着他紧绷的线条蜿蜒而下,在甲板上汇成一小滩暗红——那是他虎口崩裂的血与海水交融的痕迹。他手中的佩刀,那柄豁了口、卷了刃的凶器,此刻刀尖垂向翻涌的海面,豁口处狰狞的金属断层在浑浊的天光下反射着刺骨的寒芒,如同他胸腔内翻搅的、冰冷刻骨的仇恨与焚尽八荒的杀意。他死死盯着后方那片吞噬了袍泽兄弟的海域,目光沉痛如万载玄冰,又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

船舱内,血腥与浓烈的药味几乎凝成实质。闽江月倚在舱壁,脸色灰败如金纸,额角冷汗涔涔。手背上那处狰狞的贯穿伤,虽用船上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条和《外科正宗》所载的“如圣金刀散”厚厚敷裹,但每一次船体的颠簸都如同酷刑,剧痛钻心,新鲜的血液仍在缓慢地洇透布层,晕开刺目的红。然而,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如同被磁石吸引,牢牢系在床榻上那抹微弱的存在上。

纪如年深陷在昏迷的泥沼,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断线的游丝。他左手食指的伤口触目惊心——深可见骨的咬痕,皮肉翻卷,边缘泛着失血的青白,虽已不再大量涌血,但那片狼藉的深红仍浸透了包裹的纱布和身下的褥垫,散发出浓重的铁锈腥气。那本摊开的《渡厄菌谱》,封面上的血绘航图却依旧清晰,暗红的纹路在昏昧的光线下如同活物的血脉,微弱地搏动着,直指南方的轨迹灼热如烙铁。

“纪先生…” 闽江月的声音嘶哑得不成调,每一次呼唤都牵扯着胸口的闷痛。他强忍着手臂的剧痛,用尚能活动的左手,颤抖着从一个青瓷小罐中倒出些微温的清水,沾湿布巾,极其轻柔地擦拭纪如年干裂渗血的唇角和额头的冷汗。指尖触及那冰冷汗湿的皮肤,感受到那微弱却执拗的气息,是他在这绝望航程中唯一的锚点。他目光扫过纪如年毫无血色的脸,最终落在那只紧握着暗金残角的手腕上。那抹淡青的痕迹,搏动微弱却稳定,如同枯木深埋地底、不屈挣扎的根系,呼应着封面血绘航图上星辰般闪烁的光点。

“大人!” 阮存绪激动的声音带着破音在舱门口炸响。他浑身湿漉漉,眼镜歪斜,镜片上水雾模糊,脸上却因亢奋而泛着病态的红光,手中紧攥着视若性命的紫铜象限仪,跌跌撞撞扑到床边。“共鸣!强大的能量共鸣!” 他指着纪如年腕间搏动的淡青,又指向封面血绘航图上那些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光点,声音因激动而尖锐变形,“不是错觉!大人您感知到了吗?纪先生的血…他的菌丝…还有这玉玺残角!它们之间…它们在共振!在交换…在引导!” 他近乎癫狂地将象限仪凑近菌谱封面,仪器的精密指针疯狂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看!这轨迹…这指向…与星图偏移角完美契合!它在修正海流偏差!它在为我们导航!纪先生…是用自己的命魂在燃烧这条生路啊!”

仿佛是为了印证阮存绪的狂言,纪如年那沉沦于无边黑暗的意识深渊里,那条由他生命之血点燃的、直指南方的光之路径,骤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它不再是冰冷的指引,更像是一条温暖的生命之河!河水由微弱却坚韧的光流构成,穿透了蚀骨的冰寒与绝望的浓黑,带来了方向,更带来了一丝源自生命本源的、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意。他腕间的淡青搏动,与这光流的脉动同步共振,如同两颗在死寂宇宙中遥相呼应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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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数日亡命般的颠簸,肆虐的风暴终于耗尽了最后的力气。天空不再是令人窒息的铅灰,而是呈现出一种疲惫不堪的、浑浊的灰蓝色,如同久病之人浑浊的眼球。海面依旧辽阔无垠,波涛起伏,却失去了那种摧毁一切的狂暴,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沉郁和麻木。咸腥的海风也似乎被抽走了刺骨的锋芒,变得粘滞而无力,吹拂在脸上,带着海藻**的气息,却吹不散船上那如同棺椁般沉重的悲怆与死寂。

“破浪艋”伤痕累累的船体在灰蓝色的波涛中起伏,如同一具漂浮的棺木。甲板上,水手们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傀儡,沉默地修补着千疮百孔的船帆和碎裂的甲板,动作迟缓而机械。他们的眼神空洞,望向海面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有一片死寂的灰暗,还沉浸在失去袍泽的巨大空洞和闽谷雪将军那惊天一爆带来的灵魂震颤中。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的铅汞,沉甸甸地灌注进船舱的每一个角落,压得人喘不过气。

裴玉清独自矗立在船首,玄衣的衣摆在粘滞的海风中沉重地晃动。他如同一块被遗忘在时光尽头的黑色礁石,沉默地承受着风浪的冲刷。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眉宇间刻着深深的沟壑,那是疲惫、是刻骨的痛,更是沉淀下来的、足以冻结血液的冰冷杀伐。他手中依旧紧握着那把豁口卷刃的佩刀,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呈现出死白色,仿佛那是他与那片吞噬了兄弟的冰海唯一的联系,是他未曾熄灭的战魂所依。

闽江月的情况在船上简陋的条件下勉强维持。手背的贯穿伤敷上了能找到的最好的金创药粉(类似“核桃黄散”的收敛止血之效),外层用煮沸消毒的棉布重新包扎,虽然每一次心跳都伴随着钻心的抽痛,但至少不再持续渗血。他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纪如年的舱内。纪如年依旧深陷昏迷,气息微弱却奇异地趋于一种深沉的平稳,如同进入了最深的冬眠。那根受伤的手指包裹在厚厚的纱布中,暗红的血渍已然干涸。掌心的暗金残角稳定地散发着微温,腕间的淡青搏动规律而有力,如同黑暗中顽强跳动的心脏。那本《渡厄菌谱》被闽江月用一方干净的素绢小心包好,珍重地放回紫檀药箱底层。然而,封面上那暗红的血绘轨迹,那直指南方的生命烙印,却已深深镌刻在每一个知晓其存在的人的灵魂深处。

阮存绪则完全陷入了另一种癫狂的状态。他在船舱角落开辟了一个“工坊”,铺满了各种海图、星图、密密麻麻的计算草稿、稀奇古怪的测量工具和他那视若珍宝的象限仪。他双眼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窝深陷,却燃烧着近乎邪异的求知火焰。他反复演算着航线,用颤抖的手记录着血绘航图轨迹与实测星位、海流之间的微妙偏差,试图破解其中蕴含的、超越常理的“生命导航”奥秘。他更多的精力则投入了对那几卷“导光菌丝”的极限测试。他将菌丝线极其小心地黏附在纪如年腕间淡青痕迹周围的皮肤上(依旧不敢刺入),另一端则连接着他用船上能找到的萤石、铜镜甚至打磨光滑的贝壳反射的日光。昏暗的舱内,常常能看到他屏息凝神,对着在特定光线下偶尔会闪烁极其微弱荧光的菌丝,以及象限仪上疯狂跳动的指针,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在纸上留下狂乱的符号和算式。

“特定光谱…对生命能量激发的‘血光’响应最强…如果能找到更纯净的激发源…如果能模拟这种波长…” 阮存绪的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沟壑,仿佛要将这惊世的发现刻入木纹。他的低语被舱门外骤然响起的、带着极度恐惧的嘶喊打断:

“大人!闽掌柜!阮先生!前面…前面有陆地!是旧港!可是…可是天…天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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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港(巴邻旁),爪哇东北海岸的明珠,此刻却被死亡的幕布彻底笼罩。

浑浊的灰蓝色天幕下,原本应是碧波荡漾、桅樯如林的辽阔海湾,此刻被一片无边无际、令人灵魂颤栗的黑色帆影所吞噬!数十艘悬挂着狰狞佛朗机旗帜的钢铁巨舰,如同从地狱深渊浮出的魔神座驾,组成了一道密不透风、散发着死亡寒气的绝望之墙,将整个旧港的出入口彻底锁死!这些战舰体型庞大如山峦,远非“破浪艋”可比,船体覆盖着厚重的、泛着铁灰色冷光的装甲,船舷两侧,密密麻麻的炮口如同巨兽口中森然的獠牙,黑洞洞地指向天空与海面,在压抑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

最令人绝望窒息的是那船帆——不是靖海水师象征守护的靛蓝蟠龙,而是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明的、令人骨髓都冻结的漆黑!巨大无朋的黑色船帆层层叠叠,被从地狱吹来的阴风鼓胀到极致,连成一片遮天蔽日的、垂压而下的绝望天幕!它们如同亿万只来自九幽的巨型魔蝠,同时张开了吞噬光明的垂天之翼,将旧港的天空、海面乃至空气都染成了令人窒息的墨色!浓重的、混合着劣质燃煤的刺鼻硫磺、金属锈蚀的腥气以及某种腐烂海藻般恶臭的硝烟气息,即使隔着数里波涛,也如同粘稠的毒雾般沉沉压来,扼住每一个目睹者的咽喉,令人几欲呕吐。

“破浪艋”如同误入洪荒巨兽狩猎场的孱弱蚊蚋,在距离佛朗机舰队死亡封锁线数里之外的海面上,被无形的恐惧钉在了原地。渺小的船身在那些钢铁山脉的映衬下,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纸船,只需一个浪头便能倾覆。船上所有人都涌上了甲板,包括强撑伤体、面无人色的闽江月,以及被打断研究、惊愕抬头的阮存绪。他们望着那片吞噬了光明的黑色帆影,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瞬间褪尽,只剩下深入骨髓的冰寒与绝望。

“黑帆…是‘地狱火’…佛朗机人的主力…魔鬼的舰队…” 一名满脸刀疤的老水手声音抖得像风中落叶,带着刻入灵魂的恐惧,“他们…他们怎么会在这里?!旧港…完了…”

仿佛是为了碾碎“破浪艋”上最后一丝侥幸,也为了向旧港展示绝对的死亡威权。佛朗机舰队最前方,那艘如同移动钢铁城堡般的旗舰,侧舷中部几门粗如古树的重炮炮口,猛地喷吐出橘红与惨白交织的、巨大火舌!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炮声如同地狱的丧钟,悍然撕裂了海空的死寂!三发沉重如小丘的实心炮弹,带着撕裂空气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凄厉尖啸,划破浑浊的灰蓝天幕,朝着旧港外围一处毫无防备、简陋的木质渔民码头精准无比地砸落下去!

“轰隆隆——!!!”

天崩地裂般的爆炸声伴随着冲天的、翻滚着黑红烟尘的火柱骤然腾起!木质的栈桥如同纸糊般瞬间化为漫天燃烧的碎片!停泊的几艘破旧小渔船被直接撕裂、抛起,在空中就燃成了巨大的火球!破碎的木屑、燃烧的渔网、扭曲的船骸、还有…来不及逃散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的渔民残躯断肢,在爆炸的冲击波和烈焰中如同可怖的烟花般四散飞溅!浓烟裹挟着皮肉烧焦的恶臭和血腥气,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如同实质的毒鞭,狠狠抽打在“破浪艋”上每个人的脸上、心上!

“畜牲!!” 裴玉清目眦欲裂,从胸腔深处迸发出一声野兽受伤般的咆哮!他握着刀柄的手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鲜血顺着刀柄纹路蜿蜒而下!这精准而冷酷的炮击,目标并非“破浪艋”,而是**裸的、灭绝人性的屠杀示威!是对爪哇土著的死亡警告!更是对任何敢于靠近者的终极恐吓!

“那是…那是我们闽家的补给码头!他们在屠杀!!” 闽江月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滔天的怒火,他认出了那片火海,那里有他熟悉的、朴实的渔民面孔!

炮击的硝烟尚未散尽,更令人心胆俱裂、灵魂冻结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艘旗舰的主桅杆顶端,一面巨大的、猩红如凝固鲜血的旗帜,被两个如同骷髅般的身影缓缓升起!旗帜上没有任何国徽,只有一个用扭曲金线绣成的、巨大、狰狞、咧开空洞巨口的骷髅头!骷髅头的下方,交叉着两把滴淌着暗红色泽、象征无尽杀戮的弯刀!

屠城旗!是“地狱火”舰队发动无差别灭绝屠杀的信号!所至之处,鸡犬不留!

“是…是血骷髅旗!他们要屠港!他们要杀光旧港所有人!” 阮存绪失声尖叫,声音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手中的象限仪“哐当”一声掉落在甲板上。

仿佛是为了响应这面来自地狱的血色召唤,庞大的佛朗机舰队如同苏醒的钢铁巨兽群,开始缓缓调整阵型,移动。更多的战舰将黑洞洞的炮口转向了旧港城内那些低矮的、密集的木质建筑群。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粘稠的黑暗,彻底吞噬了这座在绝望中颤抖的港口城市。风中似乎传来了城内居民惊恐绝望的哭喊,微弱却如同钢针,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破浪艋”甲板上陷入一片死寂。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淹没了每一个人,从脚底直冲头顶。前有佛朗机舰队铜墙铁壁般的死亡封锁和灭绝屠杀,后有失去联系、生还渺茫的靖海水师,纪如年的生命在飞速流逝…他们如同被困在风暴眼中心,看似平静,实则已被绝望的漩涡紧紧扼住了命运的咽喉。

裴玉清血红的双眼死死盯着那片吞噬光明的黑帆,盯着那面飘扬的猩红骷髅旗,胸腔中的怒火和杀意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撕碎这黑暗、碾碎这些畜生的力量!他的目光,如同受伤的孤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投向了船舱的方向——那里,有焚毁枷锁的暗金残角,有用生命之血绘制航图的《渡厄菌谱》,有阮存绪正在探寻的、蕴含着未知可能的菌丝之光…还有…闽谷雪将军那惊天一爆带来的、如同剜心般的剧痛与无边的愤怒!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足以碾碎灵魂的绝望深渊边缘——

“呜——嗡——!!!”

一声苍凉、雄浑、穿透力极强的号角声,如同不屈的龙吟,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竟从那片死亡黑帆的背后,旧港方向的内海湾深处,猛然撕裂了死亡的寂静,冲天而起!

这号角声!如此熟悉!刻骨铭心!

裴玉清、闽江月,以及所有经历过冰海血战幸存的水手,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带着狂喜与更深恐惧的复杂目光,齐刷刷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旧港内,一艘船帆破碎、船身布满焦黑炮痕和巨大凹坑、却依旧高昂着不屈船艏的靛蓝色巨舰,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受伤雄狮,悍然撞开了几艘试图拦截的小型佛朗机快船,出现在了内港与外海交接的狭窄水道口!

是靖海水师的旗舰!是闽谷雪的船!

尽管伤痕累累,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但那面绣着银色蟠龙、象征着守护与不屈的靛蓝战旗,却依旧倔强地在主桅顶端猎猎狂舞!

旗舰船艏楼上,闽谷雪高大的身影清晰可辨!他浑身浴血,左臂无力地垂下,只用布条草草吊在胸前,半边脸被血污和烟灰覆盖,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天光下亮得吓人!他右手紧握着那支巨大的青铜号角,迎着佛朗机舰队无数黑洞洞的、随时可能喷吐死亡的炮口,迎着那面象征着灭绝的猩红骷髅旗,再次用尽全身力气,将号角凑到唇边,奋力吹响!

“呜——嗡——!!!”

号角声是冲锋的号令!是决死的战歌!是守护者最后的咆哮!

在裴玉清等人惊骇欲绝、心脏骤停的注视下,在佛朗机舰队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击惊得短暂迟滞的瞬间,靖海水师旗舰庞大的船身非但没有减速规避,反而将残存的动力催发到极致!它没有冲向庞大的敌舰阵线,而是如同自杀的流星,船头猛地调转,带着一往无前、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对准了封锁线侧翼一艘相对孤立、体型稍小的佛朗机巡洋舰,义无反顾地、狠狠地撞了过去!

“大哥——!!!” 闽江月发出一声撕心裂肺、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扑向船舷,指甲在粗糙的木板上抓出深深的血痕,目眦欲裂!

裴玉清浑身剧震,血红的双眼瞬间瞪大到极致,瞳孔中倒映着那决绝撞向死亡的靛蓝身影!他看到了!他清楚地看到了闽谷雪撞船前,猛地回头!目光仿佛穿透了数里的波涛与硝烟,精准地、深深地、如同烙印般看了“破浪艋”一眼!那目光中,没有恐惧,没有犹豫,只有无尽的嘱托、燃烧到极致的守护意志,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和解脱!

“轰——!!!!!!!!!”

一声超越了人类听觉极限、足以让灵魂崩碎的恐怖巨响,猛然炸裂!仿佛整个天地都在这一撞之下哀鸣!

靖海水师旗舰那包裹着厚铜、早已变形的撞角,如同不屈的战魂所化的神罚之矛,狠狠贯入了佛朗机巡洋舰相对脆弱的侧舷!巨大的冲击力让两艘钢铁巨兽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断裂、龙骨哀鸣的恐怖巨响!佛朗机巡洋舰的船体被硬生生撕裂开一个巨大的、如同地狱之门的破洞!幽深的海水疯狂倒灌!

但这仅仅是毁灭序曲的第一个音符!

就在两舰撞击、船体相互嵌入、死死纠缠在一起的刹那!靖海水师旗舰的甲板下方深处,猛地爆发出比正午烈日还要耀眼千万倍的、毁灭性的炽白光芒!

是火药库!闽谷雪点燃了旗舰最后的、也是最庞大的火药库!他要以身为薪,点燃焚灭强敌的烈焰!

“不——!!!” 裴玉清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咆哮,那声音仿佛不是出自喉咙,而是从撕裂的灵魂深处挤出!他猛地闭上了血红的双眼!但即使紧闭,那毁灭的白光也如同烧红的烙铁,穿透了眼皮,狠狠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轰隆隆隆——!!!!!!!!!”

无法用任何语言描述的终极爆炸发生了!

一团巨大无朋、翻滚着焚尽万物的青白与赤红烈焰的火球,瞬间吞噬了两艘纠缠在一起的巨舰!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不再是无形的巨锤,而是化作了实质的、肉眼可见的、扭曲了空间的死亡之环!它以光速横扫过海面!海水在恐怖的威压下瞬间被排开、汽化!掀起了高达数十丈的、混合着熔融的钢铁碎片、燃烧的船体残骸、沸腾的海水以及…被瞬间汽化血肉的恐怖巨浪!这死亡之墙带着摧毁一切的尖啸和灼热到足以点燃空气的气浪,如同灭世的海啸,瞬间横扫过数里的海面!

“破浪艋”如同狂风中的枯叶,被这毁天灭地的冲击波狠狠抛向高空!船体发出令人心胆俱裂的、濒临彻底解体的呻吟!龙骨在哀鸣!甲板上的人如同被无形的巨神之手扫过,惨叫着被狠狠甩飞出去!骨骼断裂的脆响、身体撞击硬物的闷响、绝望的哀嚎瞬间被淹没在毁灭的声浪中!

炽热到足以灼伤皮肤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浓烈到极致的硝烟、钢铁熔化的刺鼻焦糊和…血肉被瞬间汽化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息!巨大的声浪让所有人瞬间失聪,双耳嗡鸣,眼前只剩下那团吞噬一切、膨胀翻滚的、如同微型太阳般的死亡火球!火球中心,仿佛有一个顶天立地的靛蓝身影在烈焰中傲然挺立,最后化为漫天飞散的、带着银龙残影的璀璨光点。

火光渐渐黯淡,浓烟如同垂天的丧幡,遮蔽了整个天空。海面上只剩下漂浮的、燃烧的残骸和翻滚的、如同墨汁般的油污。那艘被撞击的佛朗机巡洋舰早已消失不见,连同它周围几艘靠得太近的小型敌舰也被冲击波撕碎、点燃,燃起熊熊大火。靖海水师旗舰…连同那位以身为盾、以舰为矛、以魂为火的将军…彻底消失,尸骨无存。

只有那面残破不堪、却奇迹般未被完全焚毁的靛蓝蟠龙战旗的一角,在漂浮的焦黑木板和翻滚的油污血水中,随着波浪起伏,如同最后的不屈英魂,无声地诉说着守护与牺牲。

整个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连肆虐的海风都仿佛被这惨烈的自爆所震慑,噤若寒蝉。佛朗机舰队庞大的阵型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迟疑,几艘靠得近的战舰甚至出现了规避动作,显然被这同归于尽的疯狂反击所震撼。

“破浪艋”在余波中剧烈摇晃,如同惊涛骇浪中的扁舟。闽江月瘫软在甲板上,失魂落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烟灰和血污,留下肮脏的沟壑,眼神空洞地望着那片漂浮着靛蓝残旗的海域,仿佛灵魂已被抽走。裴玉清缓缓睁开眼,眼中血丝密布,如同从九幽血池中爬出的修罗。他死死盯着那片漂浮着英魂的海域,胸膛剧烈起伏,仿佛要将那焚天的怒火和刻骨的悲痛都压抑下去!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利箭,猛地射向船舱的方向,仿佛穿透了木板,看到了里面昏迷的纪如年!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主桅杆上,那面象征着医疗使命的、洁白的旗帜!此刻,它在死亡海域的腥风中无助地飘动,显得如此刺眼、如此脆弱、如此…像一个致命的靶子!

闽谷雪最后那悲悯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再次刺入他的脑海,伴随着那如同预言般的低语,在他灵魂深处轰然炸响:

“夷炮…专轰医疗旗…!”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撕裂了短暂的死寂!裴玉清猛地拔出了那把豁口卷刃的佩刀!刀锋在昏沉的天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直指主桅顶端那面飘扬的白色旗帜!他的声音嘶哑如砂纸摩擦礁石,却带着斩断一切、不容置疑的决绝,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甲板上:

“砍断它!把那该死的医旗!给老子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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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林海
连载中风掠岭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