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米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公寓楼能看见办公室这件事，并不能证明什么，但也同时意味着，无法排除怪力乱神的可能性。
他提心吊胆，勉强睡了一夜，才早早起来洗漱。
他得提前去办公室，将昨晚贴好的标记撕下来，否则没法和老员工们解释。
顾米到达公司的时候，才将将七点。
前台都还没到，整层楼都还笼在清晨的昏暗中。
现在是白天、现在是白天……
顾米不停催眠着自己，快速穿过外面的开放空间，进到办公室里。
他开了灯，径直走到窗前，撕下标记，阴沉沉的天色和对面的公寓楼就直直撞入了他的视野。正对着他的一竖排窗户，黑洞洞的没有人影，但就是莫名让人有种被窥视的感觉。
顾米不自觉后退一步，想了想，干脆将卷帘放下。
也许是心理作用，物理隔绝后，顾米的觉得舒服了些。他看看离九点的上班时间还早，干脆掩上办公室的门，趴在桌上补回眠。
他睡得不算沉，好像并没有很久，就听见了有人进来的脚步声。
“谁？”顾米一个激灵，几乎从桌上弹了起来。
“哎哟，小顾，你吓我一条！”却是叶丹来上班了。
她上下打量着睡眼惺忪的顾米，问：“小顾，你不会通宵了吧？”
“没，叶老师。”被惊醒的紧绷消散，顾米重新感受到睡眠不足的疲惫感，打着哈气道：“宿舍也不舒服，就早点过来了。”
叶丹点点头，并不深究他的说法，又看看办公室道：“你怎么又拉窗帘、又开灯的？今天外面也没太阳，你要觉得亮，不知道关灯吗？”
“我……”顾米刚要回答自己怕黑，忽地，心中咯噔一下。
是呀，自己昨晚根本没有关过办公室的灯，今早自己开锁进来后，是不是又开了灯？而且，财务办公室的门钥匙，保安应该是没有的……
一股后知后觉的冷意爬上顾米周身。
“小顾，你没事吧？”对面的叶丹没听到下文，可能误会顾米不舒服，唏嘘道：“你这脸色也太差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啊。”
“嗯，谢谢叶老师。”面对叶丹的关心，顾米突然想到可以趁机打听下昨晚乱码同事的事：“对了，叶老师，我能问个问题吗？”
叶丹怔愣一瞬，面露难色：“你那边的业务我都不懂，还是问你小容姐吧。”
顾米正点开公司聊天软件的手一顿。一方面，他没想到叶丹竟然一点忙都不愿沾上；另一方面，乱码同事的聊天记录已经不见了。
顾米借口要去食堂吃早饭，没再向叶丹提问题。
等他回到办公室，报销审核的工作正式开始，便再无暇去担心和工作无关的事情了。
【我这一单，按合同必须今天付款，麻烦快一点。】
【帮忙先批下我的吧，今天信用款还款日~】
【为什么退我的报销啊？我这单是特殊情况，和你们温总提前说过的。】
……
聊天软件闪烁不止。
顾米本来就对新工作有很多不懂之处，还要不停应对汹涌而来的催促和问题，恨不得化身为三头六臂的哪吒，也就没空乱想了。
就这样手忙脚乱地忙到下班，甚至连中饭都没来得及吃，顾米却被钟曦容叫去复盘。
“你今天的工作有两个问题。”
“第一，效率太低。你知道今天有多少人来找我投诉吗？还有投诉到老总那里的。我不想一直出面帮你解释，落后的进度自觉加班补上。”
“第二，你不确定的地方，请好好看看我发你的宣导材料，上面都有，不要再不过脑子的直接向我提问……”
钟曦容压着烦躁刚说到一半，顾米也正被这兜头冷水浇的心凉，叶丹蓦地着急插话问：“顾米，今天报销出去的钱怎么那么多？是不是你审核出问题了？”
“啊？”顾米脑子里发懵，听叶丹的语气，这个问题很严重，但他连问题都没太明白：“叶老师，我就是按要求审核的，是不是就是大家报销的多？”
白炽灯光下，叶丹微皱着眉，两眉间的竖纹越发明显。她无奈摇头：“那我不知道啊，我只是从日报上看，今天报销支付的金额是平时的三倍，然后数据是从你报销系统传过来的，你赶紧确认下到底有没有问题。”
顾米明白了情况的严重性。如果真的有问题，这可是真金白银出去了，不知道卖了自己能不能赔的起。可是，今天审核了上百笔，这要怎么查？
“叶老师，找几笔大额的发我看下。”不等顾米想出方法，钟曦容语气不耐地接过话头。
叶丹眉目舒展了些，立即答应：“好，等我拉一下。”
很快，钟曦容收到了数据。她打开具体的报销单扫了两眼，又在系统中一阵查询，才回头瞪着顾米质问：“这几笔明显是之前借款、现在拿发票来销账的，你就直接让公司又付一遍？”
顾米没敢出声，忐忑地凑到电脑前看了，疑惑道：“小容姐，哪里有写？我没看到啊？”
钟曦容晃着鼠标圈着一处地方，翻了个白眼问：“这里，你眼瞎吗？我发你的资料里，是不是说优先核销借款，你认真看了吗？”
屏幕上，“未还款金额”几个字，躺在单据的抬头区域，和一堆姓名、部门、时间之类的默认字段混在一起，毫不显眼却又赫然存在。而昨天看过的宣导材料也在顾米脑海里蓦然浮现，与面前的铁证交相辉映。
顾米感觉自己的脑子像是挨了一闷棍，脸也腾地烫起来。
原来真是自己没注意，没想到会造成那么大的问题。
可他还是感到有点委屈，他只是没能立刻把两处信息联系到一起，在那么多的审核要求中，也没有人直接强调过这个问题……
钟曦容似看出了他的心思，道：“你不会觉得公司花高薪，就是为了招一个，教一下才动一下的执行机器吧？那我们没必要招你，随便招个大专生就能干。干活、说话都要带脑子，这是我和你说的第二遍了吧……”
后面，顾米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难堪地回到了工位。他脑子发懵，还得强迫自己梳理接下来要做的事。
首先，他必须把所有审过的单据再排查一遍，找出所有类似问题；然后再联系报销员工，让他们协助追回款项。而他今晚本身就要加班，弥补白天审核进度的不足。
重重大山压身，加上犯错后的羞愤交加，顾米觉得自己脑子嗡嗡的缺氧，赶紧跑去厕所冲了把脸。
等他回来的时候，还没进门，正好听见办公室里老员工们的对话。
叶丹的声音没了刚才的着急，甚至带点笑：“小赵啊，你可得谢谢我。领导说了好多次，让你赶紧做掉默认抵借款的功能，这次出事了吧？”
赵磊也笑道：“还是丹姐厉害，直接推给新来的。明天请你喝奶茶！小容，你也一起。”
钟曦容玩笑着婉拒：“赵哥，我减肥呢~而且顾米的审核责任是实打实的，我可没偏帮啊，无功不受禄……”
顾米没有再听，匆匆回到厕所隔间里，想静一静。
他倒没有很难过，毕竟追根究底，自己的审核责任肯定是有的。但，这种自己被排除在外，能被随意拿来背锅、玩笑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他拿起手机，想和舍友们吐槽下这些事情。
可打开群聊，上一次的回话映入眼帘。
【职场就是这样的，赶紧习惯吧。】
感觉，即使自己吐槽，也还是会得到类似的答案……
如果，有一个拽得不可一世、实际又很可靠的人，现在会怎么做呢？
不知怎的，顾米的脑海中冒出这样一种假设。
好似真有这么一个人，他很轻易地想象出，这样一个人，应该会扯出一个轻描淡写的笑容，轻嗤：没事，干就完了。
这样的想象莫名给了顾米一丝勇气。他又静静坐了会，默念了几遍加油，才回了办公室。
老员工们都已经走了。
顾米不仅不生气，反而松口气，回座位上开始加班。此时工作消息也消停了，他难得沉下心，投入到今晚的任务中。
等他回过神再看时间，竟已经十点多了。
整个楼层都沉寂下来，只有自己电脑的嗡鸣声。他关了电脑，伸个懒腰活动下筋骨，一扭头看到了外面的城市夜景，和黑压压的公寓楼，刹时僵住。
工作太紧张了，他都忘了放下窗帘。不过，至今没再收到乱码同事的消息，应该已经没事了吧。
虽然心中如此安慰自己，顾米还是赶紧关灯、锁门，踩着保安特地留下的一路灯光，匆匆往电梯间跑。
电梯间中亮着灯，是目前整层楼中最灯火通明的地方。随着下楼键被按下，电梯缓缓向着14层升起。
明明是很正常的景象，顾米的心跳却莫名快了些。
叮——
电梯达到打开，并没有任何异样。顾米微微呼出口气，暗笑自己又疑神疑鬼了。
他走进电梯，按下负二层。轻微的失重感过后，电梯开始平稳下行。
叮——
负二层到达，电梯门缓缓打开，一脸惊惶的叶丹却直直冲了进来，然后转身紧盯着外面，不停按下关门键。
“快一点！快一点！”
叶丹神经质地自语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电梯外的空地。
顾米不明所以，却感受到手臂上的手串竟开始莫名发烫。。
终于，电梯门在叶丹的不断努力下，终于合上。在最后关上的缝隙中，顾米似看到了一抹人影。
顾米心头一紧，赶紧提醒：“按楼层键，不然电梯门很容易被打开。”
叶丹闻言，身形一颤，飞快按向一楼。可一楼的楼层键并没有亮起。
她又固执地连按数下，顾米看不过去，两步上前，飞快将所有楼层都按了一遍。
只有14层亮了。
电梯轻颤了一下，在两人的静默中，缓缓向着14层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