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传来婢女的声音,是药煎好了,尺玉接过药碗走进来,掀开纱帐坐在榻边,扶起公主,嗓音柔柔劝道:“殿下,把药喝了吧。”
李熹桃咬唇,黢黑目看了那漆黑药汤半天,她极为厌恶喝药,此时难耐满腔委屈,略扁起唇幽幽看了尺玉一眼。
尺玉哄道:“殿下先喝了药,一会婢子拿蜜饯来。”
闻言,李熹桃屏气,就着她的手一口饮尽,苍白唇边染上几滴药汁,病恹恹芙蓉般的娇靥皱在一起,尺玉忙拿了帕子帮擦净毫无血色的唇角。
李熹桃口中含着蜜饯,还想和袁尧说什么,却被尺玉拦住:“方才医师说殿下需要多休息,莫要再说话了。”
袁尧沉默一息,也道:“殿下歇下吧,养好病才能去赴齐王殿下的见春宴。”
听袁尧提起六哥哥的见春宴,李熹桃终于听话地躺好,不多时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四日一晃即过。
公主身上的疹子终于退下去,多亏了袁尧遣人送来的祛疤膏,她白皙的脊背上连印痕也未留。
李熹桃身体未康复时不敢碰水,如今终于好差不多了,明日便要赴宴,今夜尺玉便准备了热水伺候公主沐浴。
六扇流云花鸟屏风隔挡,尺玉慢慢替李熹桃宽衣,又将人扶进浴桶,她身子极美,玲珑有致,体格单薄但雪胸却饱满丰盈。
缱绻水汽充盈氤氲,公主殿下缓缓坐入浴桶,热水洇没她半截柔软雪峰。
尺玉舀起水浇在她光洁后背上,尺玉忽然柔声问:“殿下,婢子该如何处置金缕?”
闻言李熹桃睫毛颤动,却还是在替金缕辩解:“玉娘,此事不怪她。”
尺玉比李熹桃大了有七岁,素日里照顾陪伴细致入微,在公主的心里,尺玉更像是阿姊般的存在,若是私下无人,李熹桃便会亲昵地称她声玉娘。
含情柳叶目瞋了公主一眼,尺玉淡唇紧抿,殿下总是这般宠惯着下人,尚宫告假以来,她好几次想管教,都被拦了下来,使得公主府的婢女侍者最近做事是不上心。
可尺玉心间又生出几分欣慰,只有这般怜悯宽容才是公主殿下啊,若是没有殿下的慈悲心怀,尺玉心想,自己哪里还能活到现在呢。
片刻沉默,尺玉仍道:“还是得小惩示戒,以免她日后再犯,婢罚她去做粗活可好?”
纤细藕臂搭在浴桶边缘,小巧下巴枕在上头,李熹桃微微和目,迷迷糊糊应了。
见春宴当日,李熹桃在屋内闷了四日养病,此刻难得呼吸新鲜空气,心情跟着明朗不少。
“将军!”李熹桃远远便见着了远处身姿挺拔的男人,如宽厚高山般矗立。
袁尧听见她俏生生地出声喊自己,循着声音望过去,见那灿如明珠的穗丰公主提着裙摆,步履翩翩朝他小跑来,少女的胸脯还细微起伏着,身后一串的小婢女们紧跟着,气喘吁吁。
“让将军久等了。”她穿了身桃红团花低领对襟衫搭齐胸宝花纹黄色罗裙,轻如云烟的薄纱半掩雪胸,肌肤如雪色般明亮毫无杂质,少女**丰艳秾丽又饱满。
“未曾。”男人声音沉。
袁尧叫车夫将公主府的马车牵过来,公主便由婢女扶上车驾,袁尧正欲回身上马出发之时,却听她忽地出声叫住他:“将军。”
袁尧不解地看过去,少女回眸朝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一些。
虽疑惑,可袁尧还是阔步走过去,挺拔壮硕的男人立在车驾一旁,穗丰眼前的光线瞬间被挡大半。
袁尧站定,车上的少女比他高出一截,她稍微曲低上身说话,鼻畔是似有若无的少女闺中甜香,脖颈白皙纤长,与他贴得极近,袁尧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垂低头颅,听她讲话。
公主檀口轻开,嗓音婉转又轻柔:“宴会设在郊外,沿途山路颠簸又需些时辰,我的马车空间宽敞,将军要么同坐吧,路上说说话还能解闷。”
袁尧略沉默,淡嗯一声,便摆摆大手示意一旁的家奴将马牵走,进了公主的马车。
袁尧极少坐马车,这车驾是自长安送公主来灵州的那驾,里面还俱是小女郎的物件,车内有软毯和桌几,桌上不仅摆了茶水,还立着冰裂纹花瓶插兰花。
她身上常萦绕的那股香气馥郁地盈满空间,袁尧坐下后才察觉,原来是车内四角均挂着镂空银香囊。
袁尧坐在李熹桃身边,尽管这马车已算宽敞,但袁尧骨架比寻常男子更加宽大,坐进来后还是稍显局促,身侧便是柔媚的女子香,车夫驾马车出发,香囊下垂落的铃铛随着车马颠簸发出泠泠清响。
袁尧道:“殿下身子可好了?”
她下意识地朝他的方向靠近,离他只有一拳距离:“已全好了。”
李熹桃娇俏偏头盯他,说话期间娇媚身子还在不断贴过来,又掀起轻薄的袖子纱料,将白皙纤细的胳膊递到他眼下:“还要多谢将军送来的药膏,将军你看,竟连一点疤痕也没有留下。”
雪白颜色充满青年视线所及之处,凑得太近,已难分清香气是香囊里的还是她身上的。
袁尧低低嗯一声,表示自己看到了,单纯的公主便将玉臂慢吞吞收了回去,凝脂般的唇里还在嘟囔着谢他。
私密的空间里二人沉默了片刻,李熹桃似是无聊了,又朝他凑过去:“将军,你常住在军营吗?军营里可有什么好玩的故事?”
话音落在二人间,袁尧侧目,只见少女一双清灈杏眸笑吟吟看自己,他略作思考,开口沉声讲了个河东军海东青的故事。
早年,回鹘势力强劲,势力范围有时会延伸到河东节度使辖区的北部边境,当时率军驻扎河东军的主帅还是女将程韫锦,传闻彼时她于军中豢养了上百只海东青,这些白鹰十分通灵性,能听懂指令,战时可听令群起而攻击敌方。
在一次与回鹘国紧张作战时,程将军下令放出海东青阵群,霎时天空如黑云压顶,数百只猎隼从天空向下俯冲,尖锐的利爪捉瞎了战马和士兵的眼睛,回鹘人当是天神降临不战而败。
故事讲罢,袁尧看她。
其实他讲得并不生动,只是平铺直叙地陈述,可公主仍是听得认真,故事讲完了仍是面露万分惊诧,嫣红唇瓣翕动片刻,半晌才问:“女子也能做将军吗?”
袁尧长眉略动,似是没有想到她关注的重点在程将军,盯着公主诧异的明亮眸色沉默片刻,才回:“程韫锦将军不让须眉,确有此人。”
“好厉害!”李熹桃转动纤细的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柔顺的披帛,半晌才缓过神,雪白贝齿微咬下唇,嘟囔道:“尚宫姑姑只会讲女则女训,从来不会给我讲这些。”
李熹桃又沉默了半天,才将注意力落在故事里的海东青上,好奇地问:“海东青是鸟吗?”
“是鹰,体羽多是白色的。”袁尧答。
“我没见过海东青,但我养过一只雪衣娘,翎羽亦是雪白的,它还会学人说话,可机灵了,海东青和雪衣娘,应该差不多吧?”
海东青为猛禽,体型矫健视力敏锐,利爪和尖喙更是尖锐凶猛,常用来狩猎,而公主口中的雪衣娘则是白鹦鹉,因为聪慧可爱,多被女郎豢养娱乐用。
男子肩背如山脊般宽厚沉寂,比他身侧人体型宽大极多。
袁尧垂眸看公主,一张灵动的香靥娇俏可爱,肌肤皙白如明玉生辉,他忽地想起前朝皇宫曾有只名动长安的雪衣娘,此刻公主眼尾微扬的灵动模样,那灵物约莫与她现在模样神似。
他未反驳公主的话,只淡声道:“海东青体型要大些。”
李熹桃眸光一亮,追问道:“将军的军营里可有海东青?”
袁尧宽大的手掌搭在膝上,声线温厚沉静:“近郊军营有一只,不过并非战时用的猎隼。”
“那我能去看看吗?”公主语调骤然上扬,满是期待。
袁尧眼光落在她黑眸里,若有所思,低低应了声好。
穗丰公主盈盈秋水眸里盛着光亮,她下意识伸手抓旁边人的手掌,十根细指软软攥他宽厚粗糙的虎口,“太好了,谢谢将军。”
柔腻微凉的指腹意外触碰过他掌心,眼前的始作俑者却浑然不觉,抿唇笑着撤回了手。
可下一瞬,她面庞神色忽地失落了下来,杏目里的光亮黯淡几分,片刻后喃喃道:“若是雪衣娘没有被父皇收走就好了,那样的话,我也能带它给将军看看。”
闻言,袁尧被她攥过的那只手掌有些发麻,粗粝宽大的指头细微动了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