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里面没有长城呢?”
支了终于沉默了,比隔壁的康桥有过之而无不及。
支夏眼咕噜睁得溜圆,小手拉大手恨不得抡天上去,喊也是一蝉更比一蝉高: “阿婵阿婵阿婵……”
支了败下阵来,视线从展柜里拥挤的编号挪动到眼下这位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的小脸上。
“因为装不下呀。”
何止是这博物馆,就整个伦敦而言,它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支夏小手往后一背,眼观鼻鼻观心地探头探脑找支了的眼睛:“阿婵,你不开心吗?”
支了瞧着逐渐鸽化的支夏,蹲下来将她劈了个叉的马面裙理回原位,学她撇了撇嘴:“嗯,是有点。”
支夏自作聪明地在头顶叮了个爱迪生灯泡:“啊哈,我知道,因为长城装不下。”
还真是活学活用。
支了歪起头和小朋友四目对称,唉声叹气:“真要是装下了,我大概会更不开心。”
“Pourquoi?(为什么?)”
又来。
支了耐心地弯起眼睛:“你只要记住这些都是中国的就好。至于其他呢,等你再大些自然就会知道了。”
四五岁的孩子并不能理解历史的厚重,她也不执着灌输。等成长中的学习和影像会面,存放在长时记忆里的储存卡自会自动打开,准确无误地播放她听过见过的一幕幕,恍悟的切身体验比任何的语言更有说服力,为其滋生自强不息的血肉。
这次也是行了个出差之便远赴伦敦来遛娃,临走之前到这来,一是试着继续找回被甲方挫骨扬灰的灵感,二是让小朋友在“地球仪”上行万里路,拓宽眼界明辨是非。毕竟下一次来也不知道是猴年马月。
支了牵着支夏边走边看,看到什么就着物件一一简明扼要用讲故事的方式介绍,偶尔讲累了还能去蹭一蹭讲解员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大一小停在那只中华缠枝纹薄胎玉壶面前。
支夏指着它激动地像粉丝见到偶像:“哇,是那个盏。”
短视频风靡的时代让很多人都看过那部火遍国内外的小短剧,以至于这个位置总是格外的热闹。
支了默默等着支夏和“偶像”开见面会,眼睛盯着展柜其他物件,耳朵已经不知不觉支出了一米一,八卦起几个拍视频的留子说话。
她听见其中一女生仗着方言的博大精深,在和小伙伴们大声密谋:“我硬是偷一个回去上交给国家,犯法不嘛。”
“英雄英雄,我们会永远怀念你的。”
“死不了哈,大不了我在监哟再就业。”
“……”
不知道是不是用人过度,又盯着同一个地方过久,支了的眼睛有些闪光导致脑子开始走光,听觉也变得磁场紊乱直至一片荒凉。
眼前色调一深一暗,玉料忽然变成了画卷,就这么恍惚地站在了《五牛图》面前。
重新恢复的听觉传来她大言不惭的声音:“你说我要是临摹一副《西山草堂图》,再把真的换回来挂这儿,那不妥妥的五牛加倍。”
“那妥妥的红牛。”身旁的人笑瞧着她,“就是去偷的时候少喝点,你没有真理也不是成龙,我可不想挂墙上的是你这位爱冒险的朵拉。”
“周槐序你死了。”
“除了亲死,我不接受别的死法。”
“……”
支了作势要大展拳脚,眼前的人却突然消失了。嘈杂的人声脚步声猝不及防地将她从面目全非的走马灯里踢了出来,展柜玻璃上隐约倒映着一抹变得成熟挺拔的身影。
她的心如意外落水的海绵,湿漉漉地沉窒着向后看去,如潮水涌动的男女老少高矮胖瘦里,激荡不出那身影的毫厘。
海绵的水分挤干,心也就又空了。
是啊,怎么可能。
“阿婵。”
“……”
“支了。”
“……”
“妈妈。”
支了被爱的呼唤彻底唤醒,僵直的后背慢慢弯了下去:“怎么了宝贝?”
支夏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肚子:“憋不住啦。”
出了洗手间,支了接了个电话,被她牵着的孩儿也不安分,不是公转就是自转。
反正没有脱离轨道,她嘴上和手机对面说着话,拉着人走到不碍事的地方,随她自娱自乐。
“……好,我晚上八点差不多能到,碰面再说。”
还没来得及挂断电话,支夏嘹亮又声情并茂地一嗓子,一把火似的烧在她屁股后面: “宫廷玉液酒。”
得,又跟疑似中国美女或帅哥对暗号撩闲呢。
怪她。过年的春晚看的她数了漫山的羊,又被密集恐惧症给扇醒,忍无可忍便直接换成了赵丽蓉赵本山赵四的小品。她还告诉支夏这可是中国人才懂的暗号。三岁看老,学习能力是杠杠好。
支了打小培养支夏外向点的初衷在很多时候会离弦走板,长了一张文静乖巧人见人夸夸夸的脸,一张嘴就直接暴露出她社交社会分子的属性。都说女孩子天生有双爱人的眼睛,这小丫头片子有一双爱美人的眼睛,从还是纸尿裤时期泡的美女帅哥跟她一泡泡尿姑且能打个平手。也不知道她这是与生俱来的天赋,还是没忘干净。
有鼻子有眼的法国大漂亮层出不穷,加上这两年支了去哪儿都捎上她,见得多了那双眼犹如在炼丹炉里走了一遭,挑剔到大海捞针。这症状确实已经很久没发作过,也不知道这根针长得得多祸国殃民,能让她家这位支葛亮出山。
支了迅速挂断电话,礼貌的笑容和井然有序擦屁股的话即将呼之欲出,挪动半步的脚却因为那声“一百八一杯”错愕地僵在原地,话也跟着咽了下去。
这声音。
她瞬间想起了之前展柜玻璃上那个虚实难辨的人影。
支夏笑嘻嘻地晃了晃支了的手,松开吃人豆腐的那只手捂在嘴边,一个字都没防住地从指缝里秃噜了出来:“……是中国帅哥哥哦。”
支了仿佛斗争了上下五千年。
五秒钟过去了,她面上气定神闲地转身,心里bgm着别堆砌怀念让剧情变得狗血,体面一点,再体面一点。
一抬头,不偏不倚地碰上那张阔别多年的脸。被时光推着走的轮廓愈发锋利,锋利到如无坚不摧的回旋镖,正中她的双眼。
“好巧”或“好久不见”在心腔敲得锣鼓喧天,鼓敲破了,心也就伸头一刀般万籁俱静了。
然而,一个字都没能搬上台面。
“中国小朋友,你也很可爱。”
礼尚往来的温和嗓音配上的是一双淡漠的眼睛。曾经那里面溢满赤忱的热烈,如今冷却的只余他国遇同胞的基本态度。
正如这馆内颠沛流离的瑰宝,被困在一隅之地黑夜白昼四季轮转。时间久了,似乎已经忘记了来时路和故里人。
支夏单手在下巴处开了半朵花:“因为可爱嘟小朋友有可爱嘟妈妈哦。”
以前换做友好的同胞,可爱的妈妈也会配合一下可爱的小朋友开出另外的半朵花。
然而此时此刻不难看出周槐序只想把她当空气,那她这个自食其言的人又何必再翻前尘。
“空气”勉强挤出一丝客套的笑意,斟酌再三,拧着僵硬的嘴角词穷到只剩下简短的礼貌用语:“不好意思,小孩子比较闹腾。”
等着一起卖萌的小可爱等来的是大可爱的反常。
她在俩大人脸上游弋,仅用两秒便总结出问题所在:大概是因为对方实在是太好看,我方装大蒜。
周槐序的目光落到这位看上去完全不像母亲的年轻女人脸上,明明从没见过,却不知道为什么,打从第一眼就有一种扑面而来的似曾相识,以及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是这些年来他未曾有过的情绪。
可她看上去似乎完全不认识他。
“哎哟周总,您在这儿呐。”猝不及防的一声略带谄媚地呼唤,生生将他刚要开口的话打断。
支了顺着周槐序的视线看了过去,不远处有几人逆流而上,摩肩擦踵的像是大海里时不时冒出头的海豚。最前面的那位小跑出了太监的精髓,有种终于找到了微服私访的皇上,让脑袋没来得及搬家的万幸。
“皇上”似因兴致被打扰略显不快,眉心蹙了下,没给他什么好眼色。
周槐序看了回来,视线从小女孩小挎包上挂着的史迪仔一眼略过,对她重新露出一个崭新的浅笑:“再见了,小朋友。”
支夏绽开灿烂的笑容,轻快地向上挥了挥手:“哥哥再见。”
周槐序顺势看向孩子的母亲,蜻蜓点水地一眼即离。
支了撞进周槐序黑白分明外再无他色的眼里,视线向下掠去穿过他空旷的双手,牵着支夏转身离开。
沸反盈天里,她还是回了头。
曾经,坦荡如他,不是个会让旧物尘归尘土归土的个性。固执如他,是明知头破血流也要将南墙撞他个永垂不朽。
而如今,旧物盖棺,南墙灰飞。
那个不顾一切的人到底还是变成了她曾希望的样子。
再见陌路,互不寒暄。
好久不见啊周槐序。
这些年,有好好生活吗?
应该,也没什么好恨了吧。
支了静静地望着那个被簇拥着的颀长背影,从清晰到朦胧。
*
这一夜,支了在反复失眠后,做了个明灭荒唐分不清真假的梦。
周槐序将她圈在怀里与她接吻,修长的手指挑掉了她的肩带。而她也掀开了他的衣摆,抚上腰腹那片磊磊分明的薄肌。
灯影幢幢,墙影浮沉。
汗涔涔的躯壳与契合的灵魂交织碰撞,激荡出绵延不断的谷欠望。
虚雾的空气中,面容不清的女人浑身披着动情的红粉,如瀑的长发散的凌乱,有一缕纠缠住左腕的绿绳。手指从脖颈滑下陷在紧绷的背肌上,所到之处都在用力。
交颈拥缠后,湿漉的唇齿一口咬在血脉偾张的臂膀,呼吸止不住地战栗。
“周槐序。”
枕着泰晤士河畔浮光掠影而眠的男人,被这场风光旖旎的梦中人叫醒,猛地坐了起来。
赶在夏天回来啦!讲一个破镜重圆的故事,希望你们会喜欢[害羞]
存稿比较少,这次真的是我慢慢讲你们慢慢看了~隔日晚九点更攒攒收藏哈[让我康康]
别堆砌怀念让剧情变得狗血——《体面》歌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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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