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叶柳枝回来的时候，林青禾把她拉到屋里给她算账。
“……现在咱们手里还剩七十四文，先拿二十文请人给修一下屋顶可好？”
一般村里人修补茅草屋都是自个儿干，像林家这样的就请其他人帮个忙，给管顿饭或者给几文钱。
叶柳枝往年也这样，生怕人家轻视自家，不给好好干活儿，除了和村里人出一样的价以外，还会多备些野菜，再找别人借点米粮，尽可能好好招待人家。
按说挑不出错儿了，可换来的却还是糊弄，年年修补完该漏的地方还是漏。
所以林青禾一开始就说要请专门的茅匠。
叶柳枝有点犹豫，“请茅匠太贵了，不然还是请你谢叔吧，虽然弄的差些，但多少能省一些，而且人家年年都给咱们帮忙，不请人家也不好。”
林青禾：“可是他每年都糊弄咱们，修补完也没效果，相当于一顿饭食和几文钱全都丢进了水里，白花了。”
叶柳枝一想也是，与其白花，不如加些钱把事情做好。
想通以后她就不犹豫了，“好，那我明日就去打听一下附近靠谱的茅匠。”
林青禾把二十文放进她左手心，把余下的五十四文放进她右手心，“娘，钱你收好。”
叶柳枝摇摇头，把右手的五十四文又给回了林青禾，“不了，以后家里的钱都给你管。”
夜里下起了雨，一家人挤在一张小床上依旧觉得寒冷，屋子一角还在滴答滴答的漏雨。
林青禾抱紧怀里的苦娃，到后半夜才逐渐睡去。
*
早上起身的时候雨已经停了，空气凉飕飕的，一拉开门，林青禾就打了个寒战。
揭开陶罐，昨天熬的猪油已经变成了雪白雪白的，林青禾从里头挖了一勺子出来，煮了大半锅野菜，他自己吃了一些，余下的留给叶柳枝她们。
“娘，我走了。”
“别急，把袄子穿上再走。”
说是袄子，其实因为穿洗了太多年，里头的棉花早就结块了，但有总比没有好，林青禾接过来给自己套上了。
装好辣椒酱，背上背篓，又从屋里取了三十文钱带在身上，林青禾出门了。
下过雨的小道烂糊糊的，没走一会儿脚上腿上就沾满了湿泥，林青禾整个下半身都让凉意给浸透了。
他打了两个喷嚏，把身上的袄子裹紧一点，想着晚上回家一定要煮点姜汤喝。
到镇上花了足足一个时辰，林青禾直接赶去昨天的茶室，虽然那几个游商拒绝了他，但林青禾话既然说了就要信守承诺。
小二见了他就不客气地来挡，“今日客人多，没空位了。”
林青禾冲他笑了一下，“小二哥，昨日真是对不住。”
小二冷哼了一声，满脸嫌弃地看着他，“赔不是也没用，瞧瞧你这一身的泥，可别把我客人吓跑了。”
林青禾解开背篓，从陶罐中挖了一勺子辣椒酱，用一只小巧的竹筒装了递给对方。
“小二哥，这是我自个儿做的辣椒酱，你尝尝，要是吃着好，下回我还给你送。”
小二脸色顿时好了不少，“辣椒酱是个啥？”
“就是用一种叫辣椒的食材做的酱。”
“我想起来了，你昨日从那几个游商手里买走了番椒。”
“对，就是番椒。”
小二十分犹豫，“这可是番邦异物，能吃吗？”
林青禾笑着点头，“当然能，昨日几位游商早已品尝过多次，我和家人昨晚也用过，不是都很康健吗？”
小二一想也是，心里的疑虑便消了大半。
林青禾：“这酱料拿来拌菜，拌饭，佐餐都可，若平日里吃不惯辣，千万一点一点尝试。”
小二低头凑上去闻了闻，“是有些辣味儿。”
收了林青禾的东西，他态度就好多了，“你若要进去，最好捡个不起眼的座儿，不然掌柜那儿我也不好交代。”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你要做买卖，咱们这儿肯定不成，但这条街走到底，右拐到太川街，那边有个早市，人多。”
林青禾应下，又笑着和他道谢。
他朝里头看了一眼，没见游商们，便转身去了小二说的早市。
早市果然人多，小商贩的位置都已经占完了，林青禾从人群中挤进去，寻了一个面目和善的妇人打听道：“婶子，这里早市一般几时开？”
妇人乐呵呵道：“一般卯时刚过就开了，不过眼下天冷，那会儿还没啥人。”
她看了眼林青禾身上的背篓，好奇道：“小哥儿，你是做啥买卖的？”
林青禾把陶罐抱出来，给她看里头的辣椒酱，“我这辣椒酱里头放了肉，猪油渣，还有好些盐糖，都是好东西。”
他又给妇人解释了一下辣椒的来历，便试探着问道：“婶子，我用一勺辣椒酱和你换一个馒头成吗？”
妇人有些迟疑，她倒不是舍不得，林青禾虽然满身泥水，但脸上手上都是干干净净的，应当不是邋遢的人。
就是这辣椒……
林青禾把盖子又打开给她看了一眼，浓郁的香味瞬间占据了妇人的鼻腔，她下意识吞了口口水。
妇人心一横，“换，老娘活了半辈子了，有啥不敢吃的。”
林青禾笑着挖了一大勺辣椒酱给她。
等接过热乎乎的馒头，他又掰了一半给妇人，“婶子，这馒头蘸酱可好吃了，你尝尝。”
妇人对他印象越发的好了，心里对辣椒的最后一点排斥也消失的干干净净。
她照着林青禾说的小小尝了一点，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辣味儿和茱萸倒是不太一样。”
“是，辣椒要更辣一些，也没有茱萸的苦味。”
手里的半个馒头很快就吃完了，妇人还有些意犹未尽，想了想又从蒸笼里取出一个，掰开一半给林青禾，然后自己把余下的那点酱全吃完了。
“小哥儿，你这酱打算卖多少钱？”
林青禾小声道：“我这里头用的全是好东西，连猪油都用了大半罐子，所以这价钱是肯定低不下去的，我打算一勺十文钱先卖着试试。”
妇人点点头，“十文钱要的，不然就亏了。”
林青禾苦笑了一下，“其实十文钱也就将将够个本，我后头还打算添料，到时候只怕还得涨价。”
等手头宽裕些，酱料的配方肯定还要改的，他这话也是在给后头涨价做个铺垫，不然卖几天就涨价会影响口碑的。
妇人连连点头。
走的时候林青禾从她手里买了两个馒头，打算给客人做试吃，妇人很喜欢他，索性多送了他一个。
林青禾高兴道：“婶子，等改了配方我还给你送。”
两人又交换了姓名，约定以后一同来这里摆摊，妇人得知林青禾家住南河村后，还主动提出帮他占位置。
林青禾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搭讪居然能交到一个朋友，心里美滋滋的。
在早市上逛了半个时辰，一勺辣椒酱都没卖出去。
试吃的人倒是有，手边的三个馒头只剩一个了，但不是冲馒头来的，就是嫌贵，再就是不敢吃辣椒的。
吹了这么久的冷风，林青禾实在受不了了，刚想着索性寻个背风的位置躲会儿算了，就听见有人在叫他。
“林小哥儿。”
转头一看，居然是昨天那几个游商。
“茶室那小二说你来这儿卖辣椒酱了。”
“你还真做了啊？”
“口味咋样，有人买不？”
林青禾笑眯眯道：“一早上试吃的人可不少呢，馒头都只剩一个了。”
游商们将信将疑，“真有人吃啊，你咋做的，那番椒真能入菜？”
林青禾索性把最后一个馒头分给了他们，让他们自己品尝。
因为早就吃过辣椒，几人并无其他客人的迟疑，直接就塞嘴里了。
其中一个嚼啊嚼，越嚼越惊讶，“这真是我前头吃过的番椒吗，怎么一点儿也不冲人了？”
其他人也点头，“确实，非但不冲人，还香得很，我都想来碗白饭了。”
游商们不差钱，平日里吃的都不差，所以不用林青禾多介绍，他们也能尝得出来里头都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
“怎么卖的？”
林青禾赶紧道：“十文钱一勺，几位若是买的多，我还能多送一些。”
几人都笑了，“瞧你这样，出来做趟买卖不容易吧，不怕回去被爹娘骂？”
林青禾太过瘦弱，模样瞧着比实际还要小个几岁，几人都把他当小孩儿。
林青禾面露苦色，“我爹早就死了，娘身子也不好，家里还有弟妹两个，都靠我一人养呢。”他笑了一下，“对旁人肯定不能这样，但几位不同，毕竟我还指着几位给我供应辣椒呢。”
“哪怕不挣钱也要交上几位这个朋友。”
几人都有些动容，“没想到你一个小哥儿居然有这份爽气。”
“确实不容易，小小年纪就要养一家子。”
几人看看林青禾这狼狈的样子，索性全要了。
试吃了一早上，本来剩的也不多，林青禾估摸着还有个二十几勺的样子，便收了他们二百文钱。
他身上的衣裳已经冰透了，所以卖完以后他再不敢逗留，在附近找了一家客栈，偷偷塞给小二两文钱跟他要了一盆热水。
小二本来嫌少，但看他这可怜样也没说什么。
用热水擦了擦身子，泡了个脚，林青禾这才感觉到了一点活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