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废墟之上,金雨如万箭倒悬,每一滴都在灼烧江无尘的皮肤。
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抱着怀中逐渐透明的躯体,喉间溢出破碎的呜咽。
苏钰遥的嫁衣已被金焰染成琥珀色,银丝在强光中寸寸崩解,露出腕间那道他亲手刻下的疤——如今却像一道讽刺的勋章,烙在苍白如纸的肌肤上。
“师尊……”
江无尘的指尖穿过逐渐虚化的肩头,触不到半点温度。
他这才惊觉,怀中的人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如晨露遇朝阳,如残雪融于春潮。
那些他曾厌恶的冷香,此刻却比魔火更灼人肺腑,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勾出记忆深处被刻意尘封的碎片:
三百年前,登仙阶的雪夜里,那个踏剑而来的清溟真君,广袖间卷着冷梅香,替他拂去肩头雪花;
寒潭边罚跪时,屋内暖炉明灭,那人抱着暖手炉轻笑,却在上药时似有似无划过的指尖;
还有那句被矜傲撕碎的:“本座的人,轮得到旁人管教?”……
“不……”
江无尘摇头,魔瞳里倒映着苏钰遥逐渐透明的脸,
“你醒过来……骂我也好,打我也好……”
他的声音突然哽咽,喉间像塞着碎玻璃,
“我不要魔尊之位了……不要这万里魔域了……你回来……”
怀中的人却连睫毛都未颤动。
苏钰遥的面容在金雨中愈发模糊,唇角那抹血迹却愈发鲜艳,像他最后那抹疯狂的笑,刻进江无尘的神魂。
玄霄真君拄剑而立,星盘在掌心碎成齑粉。
他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苏钰遥幼时,在椒房殿废墟里抱着亲卫的头颅,也是这样的眼神——空洞,却又灼人。
“钰遥……”
玄霄的低语被金雨撕裂。
江无尘忽然疯子似的笑起来,眼泪混着血珠砸在苏钰遥嫁衣上:
“你看……我们生来就该纠缠不清……你怎么能……怎么能先放手……”
金雨更急了,如万箭穿心。
苏钰遥的指尖已化作光点,最后一缕气息拂过江无尘耳畔,轻得像一声叹息。
“砰!”
玄霄真君终于支撑不住,单膝跪地,星盘残片刺入掌心,看着江无尘抱着空气崩溃嘶吼
魔域大地剧烈震颤,深渊传来远古魔物的悲鸣。
江无尘跪在废墟中,怀里只剩一片染血的衣角。
他缓缓抬头,望着天际那道金光,魔瞳里的血色渐渐褪成死灰。
“清溟……”
他呢喃着那两个生涩的字眼,终于明白苏钰遥眼底那片荒芜从何而来——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未曾困住过这个人。
金雨渐歇,天际浮现一道虹桥。江无尘颤抖着起身,衣袍染满尘土与血泪。
他望向虹桥尽头,
有人恰逢此时飞升成仙,只是他的师尊却再也回不来了
“师尊……”
他的声音被风卷散,像一片孤叶坠入深渊。
玄霄真君站起身,星盘残片在掌心凝成一道光符。
他望向江无尘,忽然发现这个不可一世的魔尊,此刻竟像个迷路的孩童,单薄得让人心惊。
“孽障,”
玄霄的声音不再含恨,只剩疲惫,
“你可满意了?”
江无尘没有回答,只是盯着掌心那片衣角,忽然笑了。那笑声空洞而凄厉,震得魔宫废墟簌簌落石。
……
金雨渐歇,残光中陆小川连滚带爬地冲进废墟,喉咙里还卡着半声因恐惧而发不出的尖叫。
他看着江无尘跪在血泊中攥着染血衣角的模样,
忽然想起系统提示里那句:“世界线主要角色间产生严重矛盾,请宿主即刻前往调解”,心脏猛地撞向肋骨。
“别、别哭啊!”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膝盖磕在碎石上也浑然不觉,
“苏钰遥他当年根本没下死手!”
江无尘浑身一震,缓缓转头。
他的魔瞳里凝结着冰晶,映出陆小川颤抖的脸,像一个濒死的疯子。
“你说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从嗓子眼里硬抠出来的。
陆小川咽了口唾沫,系统给他的胆子在那眼神下几乎消散殆尽,但他知道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你喉间的伤!他划开你的喉咙,却避开了所有主脉!”
“还有镇魔渊——”
他猛地抓住江无尘的手腕,
“那地方魔气冲天,根本就是他特意送你去修炼的!”
玄霄真君猛地抬头,星盘残片在掌心发烫,喉间突然泛起苦涩。
“不可能……”
江无尘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颈间光滑的疤痕,
“他说我恶心……说我是畜生……”
“他是故意的!”
陆小川几乎是喊出来的,
“你以为仙门大会上那道剑气为什么偏了三寸?”
“你以为镇魔渊的禁制为什么刚好留了条缝?他甚至——”
他忽然哽住,想起苏钰遥抱着猫在天权峰发疯的模样,
“他知道那残魂定不会让你死了的!!!”
废墟中响起一声细微的“咔嚓”。
玄霄真君低头,看见自己捏碎了最后一块星盘残片。
原来师弟那些暴戾乖张的表象下,藏着这样的用心——用最狠的局,送最恨的人去最广阔的天地。
“他……”
江无尘的声音突然破碎,像被山洪冲垮的石桥,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他是苏钰遥啊!”
陆小川急得直哭,
“那疯子连‘护短’两个字都要咬碎了混着血咽下去!”
“他怕你不肯走,怕仙门百家容不得你,更怕……”
他忽然噤声。废墟的风卷起苏钰遥的衣角,上面还沾着江无尘的血。
有些话不必说透——苏钰遥怕的,是江无尘眼中那一如他当年的光,会从此熄灭。
玄霄真君忽然上前,按住江无尘的肩膀。
他的掌心传来对方剧烈的颤抖,像一头被剥了爪牙的困兽。
“钰遥他……”
玄霄的声音低沉,
“从小就爱用最尖的刺,裹住最软的腹。”
“他当年在春满楼烧的那把火,明明留了生路,却偏要做出赶尽杀绝的模样。”
江无尘猛地抬头,对上玄霄那双染着暮色的眼睛。
他忽然想起镇魔渊底,那道穿透魔气的剑光——确实偏了,偏得精准而刻意,像算准了他会被魔尊残魂救下。
“他送你入魔,”
玄霄轻轻叹气,
“却在你剑上刻了七十二道镇魔纹。”
“他知道你会恨他,却还是要做这个恶人。”
金雨的余温渐渐消散,魔域的风带来一丝久违的凉意。
“我……”
他的指尖抚过颈间疤痕,那里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我该恨他的。”
陆小川不敢说话,只能看着他。
江无尘的魔纹在暮色中忽明忽暗,像极了苏钰遥眼尾那抹若隐若现的红。
“可我……”
江无尘忽然笑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宁愿他真的恨我。”
玄霄真君转身望向魔域地平线,那里正涌起新的魔云。
他知道,有些债注定要用一生来还,有些真相注定要在鲜血里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