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无尘的尸首被苏钰遥弃于山间，就这样一路滚下镇魔渊去。
……
喉间的剧痛尚未完全褪去，江无尘在一片粘稠的黑暗中猛地睁开眼。
入目是镇魔渊底部弥漫的幽绿磷火，腐尸气息混杂着浓重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他下意识地抚向咽喉，触手处本该是裂开的血肉，此刻却只剩下一道光滑的疤痕，连皮肤都带着新生的、近乎透明的粉白——那是魔尊残魂以本源魔气强行缝合的痕迹。
“醒了？”
嘶哑的声音在识海深处响起，初代魔尊的残魂虚影从他胸口浮出，幽绿鬼火在黑暗中摇曳，
“差点就真死了，小崽子。”
江无尘挣扎着坐起，发现自己躺在一堆枯骨之上，周身缠绕的魔气正缓缓修复着这具□□。
他张了张嘴，喉咙依旧干涩刺痛，却已能发出声音：
“我……为何没死？”
“是你救得我？！”
“哼，”残魂冷笑，
“你以为惊鸿剑是凡铁？苏钰遥那厮……”
残魂的声音陡然变得诡谲，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江无尘的识海——
血海翻涌的魔域深渊，玄衣魔尊长剑贯心。
白衣仙人倒在堕仙台断崖边
魔尊俯身，长剑同时贯穿两人身躯，白衣染赤，仙魔同殒。
“看到了么？”
残魂的声音带着快意，“三百年前，你是魔尊，他是仙君。你亲手将剑刺入他心口，而他……”
画面一转，是云隐历八百年的玉清宗，苏钰遥斜倚云纹榻，指尖划过江无尘渗血的额角，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恶劣：
“有趣，当真是有趣极了。”
璇玑镜轰鸣时，苏钰遥看着镜中魔纹，嘴角勾起的是淬毒的笑
前世仇家的转世，竟成了根骨奇差的凡胎，跪在自己面前拜师。
寒潭边罚跪，雪落满肩，屋内的苏钰遥抱着暖炉轻笑，
直至结界中那一剑，剑过咽喉，才算了却前尘。
“他认出你了。”
残魂的声音如毒蛇吐信，
“从你爬上天阶那一刻起，他就在等。等一个报复的机会。”
“那些折磨，那些羞辱，不过是他泄愤的玩物之戏。”
江无尘怔怔地看着自己掌心——那里曾托着残酒喂师尊饮下，曾被他蘸着药膏描摹伤口，也曾握剑指向那霜色身影。
原来所有的“严苛”，都是源于三百年前那道贯穿心脏的恨意
他想起苏钰遥高烧时呢喃的“父皇母妃”，想起他藏起的褪色糖纸，想起他眼底曾一闪而过的悲
那些被他误读为温情的碎片，不过是他江无尘一厢情愿罢了。
“所以……”
江无尘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他杀我，是因为前世我杀了他？”
“不然你以为，”残魂嗤笑，
“凭你这废柴灵根，他为何偏偏收你为徒？”
“又为何在你显露魔气时，第一个挥剑？”
“他从来不是要渡你，他收你为徒，也不过是为了虐待你、报复你！”
江无尘缓缓闭上眼。
喉间的疤痕传来一阵冰凉的麻痒，那是魔气愈合的印记。
他想起苏钰遥最后那句话：
“我看过你的梦。”
“孽障，你真恶心。”
原来如此。
前世他是魔尊，杀了清溟真君。
这一世他是江无尘，被清溟真君一剑封喉。
血债血偿，一命抵一命。
他欠苏钰遥的，在惊鸿剑划破咽喉的那一刻，已经还清了。
“呵……”
江无尘突然低笑出声，笑声越来越大，在镇魔渊的死寂中显得格外突兀，
“好一个清溟真君，好一个……报仇雪恨。”
他撑着枯骨站起身，颈侧的魔纹在幽光中若隐若现。
残魂的虚影渐渐淡去，只留下最后一句低语：
“想报仇么？想让他也尝尝被碾碎的滋味么？接受我的力量……”
江无尘没有回答。他踉跄着走向镇魔渊深处。
寒潭的水汽透过石缝渗入，带着一股山间的冷梅香——那像极了苏钰遥身上的味道，那个曾经他万般仰慕的、有关那个人的一切，如今只让他觉得作呕。
他回头望了一眼玉清宗的方向，七十二峰隐在云海中，宛如一幅没有温度的画。
从此，世上再无跪在登仙阶上的江无尘，也再无对师尊心存幻想的弟子。
前世的仇，这世的血，两清了。
他摸了摸颈间光滑的疤痕，那是苏钰遥送他的、最残忍的“勋章”。
从今往后，他与那霜色身影之间，只剩下仇敌二字。
走出镇魔渊的那一刻，山风卷起他破烂的衣袍。
江无尘抬起头，看着天边一轮残月，眼神冷得像淬了冰的刀。
“苏钰遥，”
他对着虚空低语，声音轻的被风吹散在了山间，
“前世血仇已清，我不欠你的了。”
“之前种种，我定当百倍奉还！”
镇魔渊底的阴风，裹挟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舔舐着江无尘颈间那道光滑冰冷的疤痕。
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冰冷的刀片，提醒着那一剑封喉的痛楚。
他与苏钰遥之间，那点由“严苛教导”和“维护”甚至是自己不堪梦境编织出的虚幻羁绊，
在惊鸿剑的寒光与那句：“孽障，你真恶心”的判决下，彻底化为齑粉。
还清了？不！这从来就不公平！
他欠苏钰遥的，是前世那一剑。那苏钰遥欠他的呢？
是登仙阶上三千霜阶浸透的血与汗！
是楚昭欺凌、世家子弟唾弃时袖手旁观的冷眼！
是璇玑镜前被斥为“魔胎”时，满殿淬毒目光下的孤立无援！
是寒潭冰面刺骨的跪罚，是堕仙台旧址蚀骨的寒风！
是每一次他燃起希望，又被对方刻薄乖戾踩入泥泞的绝望！
更是……他爹江枫，被玉清宗、被整个仙门正道以莫须有罪名轰杀至渣的血海深仇！
而苏钰遥，那高高在上的清溟真君，是这腐朽仙门最锋利也最冰冷的一把刀！
他江无尘，凭什么要背负前世罪孽，今生还要承受这不公的践踏？
凭什么他爹含冤而死，他娘孤苦而终，他就要像阴沟里的老鼠，在仙门的阴影下苟延残喘，祈求一点施舍的怜悯？
力量！他需要力量！
不再是玉清宗用来镇压他“魔性”的微末灵力，不再是苏钰遥随手丢来的、带着施舍意味的《清心诀》！
他需要的是足以撕碎这虚伪正道、足以将那些高高在上者拉下神坛、足以向苏钰遥讨回今生一切屈辱血债的力量！
那初代魔尊残魂诱惑的低语再次于深渊回荡：
“想活，想复仇，想撕碎这枷锁，唯有拥抱你血脉的本源。”
“仙途已绝，魔道……是你唯一的路！”
“老夫可以教你如何成为仙魔至尊，重塑我族荣光！”
江无尘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在镇魔渊幽绿的磷火映照下，
最后一丝属于“江无尘”这个玉清宗弟子的温顺、隐忍、甚至是对苏钰遥那扭曲的期盼，彻底湮灭
他不再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