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如琉璃所料,卫氏一着手调查,直接没了后续,丫鬟婆子都说不曾下过毒,连厨房的管事婆子,都被喊了去,却迟迟没出结果。哼,动动脚趾都知道,一准儿在包庇二姑娘,幸亏二姑娘那边没再闹出幺蛾子,转眼便到了成亲这一日。

天公作美,阵阵秋风吹散云雾,红日像一炉沸腾的熔岩喷薄而出,片刻功夫,璀璨的金光便穿过檐角枯树,在青砖上落下斑驳的光影,小厮们顶着日头,进进出出地准备婚宴,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唯独暖香阁静得出奇。日影逐渐西斜,傍晚时分,迎亲队伍踩着吉时,来到了陆府,鞭炮声伴随着锣鼓声,一叠声儿地涌进后院。

不等小丫鬟跑来报信,琉璃就绕过屏风,走到了罗汉床前,将锦被中睡得正熟的女子,拉了起来,轻哄道:“姑娘,该起了,大少爷挡不了多久。”

窗棂外鸟雀声渐弱,寒露凝在阶前木芙蓉上,将落未落。廊下小丫鬟踮脚剪去烛花,橙黄色光芒,透过帷帽洒到少女身上,她纤长卷翘的眼睫,如蝴蝶羽翅,动了一下,方睁开眸。

琉璃点头,忙让丫鬟拿来了喜服,正红色织金云锦,广袖是龙凤呈祥缠枝纹,腰间束着四合如意缕金带,下摆缀着一颗颗小珍珠,每一颗都璀璨生辉。

丫鬟看得眼睛都移不开了,小心翼翼将喜服抱了出来,伺候陆晚穿衣。

陆晚乌黑的眸,盯着喜服看了片刻,有些沮丧,折腾了一出,还是得嫁。

这一刻,她甚至后悔服了这毒。

因不想出嫁,才索性随了妹妹的愿,喝了她送来的莲子羹。结果爹爹随便寻个大夫,愣是将她救醒了,早知如此,何苦来哉?

反倒要吃三个月的药。

陆晚糟心地闭上了眼,没骨头似的歪在了琉璃身上。

全凭丫鬟摆弄。

琉璃心疼又愤慨,在心里又将二姑娘骂了一遍,才由衷感慨一句,“幸亏姑娘天生丽质,不需过多装扮。”

陆晚生得确实美,螓首蛾眉,腮凝新荔,不像老爷,也不像夫人,唯独一双桃花眸,有点儿老夫人的影子,午时又已开过面,此时只需涂层胭脂,掩盖一下疲态即可。

换好喜服,上了妆,全福娘子便被唤了进来,亲自为她梳发,嘴里是时下流行的吉祥话,“一梳梳顺发如丝,夫妻和睦乐无边,再梳梳亮人欢喜……”

陆晚越听越困,险些又睡着。

这边刚收拾妥当,陆夫人卫氏就走了过来,她眉宇间透着抹倦意,瞥见陆晚无精打采的模样,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陆晚颊边露出个乖巧的笑,率先开口唤了声,“娘。”

这声娘,让卫氏神情不由一动,心口密密麻麻疼了起来。虽时隔四年,卫氏始终记得,老爷将“陆晚”带回府的情景。

她从佛堂冲出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她,小小的人儿,冰雕玉琢似的,漂亮得不像话,一双眸乌黑澄净,正好奇地打量着她。

卫氏当时只感到陌生,晚儿走丢时,已有两岁,小丫头眉眼舒朗,生就一双凤眸,像极了老爷,勉强称得上清秀,眼前的小姑娘却有双漂亮的桃花眸,小小年龄已出落得令人惊艳,就算女大十八变,也不该变化这么大。

晚间她就提出了质疑,问夫君,是不是找错了人?他却极为笃定,说没错,她就是晚儿,年龄,被转卖的经历,途径的地点,全对得上。

她也曾试图劝过自己,兴许只是相貌变了,老夫人也生了双桃花眼,许是长着长着像了祖母?

可除了眼睛,她与陆家人没半分相似,卫氏总觉得哪里不对,夫君的那份笃定,更令她质疑,尤其发现他早就将失去依靠的表妹接到金陵后,心中的狐疑又添了一分。据她所知,那位表妹也曾有过身孕。

夫君并不好色,连妾室都没有,就算一时糊涂,也不曾亏待她的一双儿女,这些年,她一直揣着明白装糊涂,也自认待陆晚不薄。

却不想竟是害了小女儿。卫氏也没想到,一次抱怨,竟让女儿偷听了去,让她知晓了陆晚非她所生的事实。加之她对世子爷念念不忘。事情一下便脱离了掌控,为了一桩婚事,她小小年龄,竟连下毒这个损招,都使出来了。

恼归恼,卫氏却不敢声张,女儿已十四岁,眼瞅着就要相看了,事情若闹大了,终究是对名声有损。

她只能瞒着。

卫氏心中沉甸甸的,望着陆晚的目光,也添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千言万语汇成一句,“世子爷就要来了,你且坚持坚持,行完礼,再休息不迟。”

陆晚微微点头,她目光澄清,瞳仁黑白分明,像能照出世间一切污浊,卫氏不敢直视她的目光,移开了视线。

夕阳西斜,霞光猝不及防倾斜而下,笼罩了半个小院,等了不过一盏茶功夫,陆晚就听到了脚步声,丫鬟跑来报信,说:“姑爷往后院来了。”

琉璃忙拿起喜帕盖在了陆晚头上。

须臾,一行人簇拥着一个身着喜服的男子走了进来,他逆着霞光,颀长的身影被光影笼罩,端的是眉眼清隽,郎艳独绝,周身却好似携着冰雪,甫一进来,室内温度都低了一度,正是安国公府的世子爷,傅煊。

琉璃自认见过世面,这一刻都看愣了眼,这气度,这相貌,难怪二姑娘想抢了这桩婚事。

傅煊朝陆夫人拱了拱手,说了一句,“晚辈来迟了。”

卫氏勉强扯出个笑,声音温和,“不晚,正是吉时。”

陆晚戴着喜帕,只能瞧见男人那双笔直的腿,脚上是双黑色靴子,他步伐轻盈,落地无丁点声音,像是个练家子。

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又怎么可能短短时间就在锦衣卫站稳脚?

思绪转动间,男人已在她跟前停下,紧跟着手里被塞了一个红绸,男人身上如青松般冷冽的气息,也涌入鼻端。

陆晚皱了皱鼻子,伸手抱住了红绸,男人温热的大掌,尚未来得及退开,两人的指尖猝不及防碰到了一起。

一个冰凉,一个炙热,陆晚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抱紧了红绸。

傅煊的目光不由落在她手上,女孩的手纤细柔嫩,指甲也粉粉嫩嫩的,瞧着很健康,温度却冰得不正常。

傅煊淡淡收回了目光,带着她辞别了父母。

陆炳生端坐在上首,接过陆晚递来的茶,饮了一口,方对傅煊说:“我们陆府虽无法同国公府相提并论,也算是书香门第,晚丫头也是我们放在掌心疼爱的,这丫头自幼聪慧,再懂事不过,在我看来,娶她绝不会辱没了世子,望世子能珍之重之。”

傅煊只略一颔首。

他自幼寡情,身边连个通房都无,一心扑在公务上,对男女之情无半分向往,对他来说,娶谁都不过是父母之命,虽无怜香惜玉之心,既决定要娶,傅煊便会给她正妻应有的尊重和体面。

陆炳生道:“那我就将晩丫头交给世子了。”

陆晚听得鼻尖发酸,十一岁那年,她撞到脑袋,失去了之前的记忆,茫然无措时,爹爹寻到了她,带她回了家,这些年,爹爹在她身上花的心血,她比谁都清楚,可今日,她就要离开这个家了,直到此刻,她才有了嫁人的真切感。

辞别父母后,陆晚就被兄长一路背进了花轿。

花轿晃晃悠悠,走上了主街,轿帘缝隙漏进几缕斜阳,将喜服上的珍珠照得璀璨生辉。沿街树叶被风卷得沙沙作响,冰糖葫芦的甜香与鞭炮硝烟味儿一股脑儿钻入轿中。

唢呐声劈开人潮喧嚣,围观百姓的议论声如浪涌来,“这就是安国公世子?旁的不提,单看这相貌,生得可真俊。”

“可不就是,听说五公主都对他青睐有加,没成想,被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捡了漏。”

声音算不上大,架不住主仆三人都习过武,琉璃也听了一耳朵,忍不住腹诽,小门小户怎么了?她们姑娘玉雪聪慧,冰肌玉骨,可不比旁人差。不是她自吹,她觉得就连公主都未必有她们姑娘的风采。

陆晚浑不在意,她爹爹之前只是金陵的县令,因政绩斐然,才被提拔成京官,虽连跳两级,也不过是正五品户部郎中,跟国公府比,他们家确实算小门小户,以她的身份,能嫁给傅煊,也确实算捡漏。

虽然这个漏,她并不想捡,还是被她捡到了。

花轿晃晃悠悠,走了大半个时辰,才到安国公府,鞭炮声响起后,陆晚便强撑着困意,在琉璃的搀扶下,下了花轿。

接下来便是拜堂成亲,礼仪比想象中还要繁琐,陆晚木偶似得跟着指令,一一行礼,听到送入洞房的指令时,方松口气。

傅煊也要跟进去,凌厉的目光忽地一凝,落在宾客身上,陈宪也来了,他混在观礼的人群中,神情焦虑,瞧着欲言又止的。

他是锦衣卫千户,傅煊手下的得力干将,一向稳重,能让他急成这样的绝不会是小事,傅煊眉头一挑,对一旁的喜娘说:“稍等。”

喜娘有些瞠目,接下来要喝合卺酒,观礼者都等着呢,他这是要去哪儿?

什么事比成婚还要重要?

傅煊说完便径直转过了身,暮色如泼墨浸透云层,他绯色衣摆扫过石阶上零落的炮竹,惊起两三只觅食的麻雀。

瞧见傅煊的身影,陈宪松口气,忙上前一步,低声在他耳旁禀告了一句,“大人,咱们的人在山里发现一批私自铸造的兵器。”

大魏铸造兵器实行“物勒工名”制,靠近护手处还刻有铸造年份,监造机构。

这批雁翎刀,什么都没刻,按大魏律法,私自铸造兵器者轻则斩首,重则诛连家族,寻常人根本不敢私铸兵器,但凡牵扯到兵器,就没有轻拿轻放的。

傅煊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喜娘扶着陆晚在室内坐了下来,冲观礼的妇人笑了笑,解释了一句,“世子有事要忙,让稍等片刻。”

室内几位妇人面色还算平静,傅煊的四婶,顾氏笑着拍了拍陆晚的手,安抚了一句,“晚丫头是吧?你且等等,煊哥儿如今是锦衣卫指挥使,重权在握,时常忙得脚不沾地,饭都顾不得吃,肯定是有要紧的事,一时走不开。”

陆晚微微颔首,珍珠流苏也跟着晃了晃,头上的盖头仍稳稳盖在头上。

别看她瞧着稳重,这会儿实际上已累得扛不住了,不仅双腿发软,凤冠也压得脖颈发酸,连一双眼睛,都酸涩不已,索性闭目养神。

暮色四合,最后一丝亮光也淹没在天迹,院中贴着喜字的红灯笼一一被点亮,一时灿若星河。

众人等了又等,却迟迟不见傅煊的身影,倒是小厮跑回来传了话,说世子爷入了宫,一时半会回不来,让大家不必等他。

当今圣上的身体每况愈下,如今已不理朝政,朝中要事基本交给了几位阁老,也唯有傅煊直接听命于他。

傅煊一入宫,一时半刻肯定回不来。

众人皆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新郎会撂下新娘径自离开,合卺酒都还没喝呢。

新郎不回来,怎么开席?众宾客也等着他敬酒呢。就算不喜这桩婚事,也不该丢下新娘,说走就走啊。

众人不由同情地看了陆晚一眼。

顾氏最有威严,沉吟片刻,当即下了决定,“合卺酒待煊哥儿回来再喝不迟,宾客那边得先招待一下,不好让大家一直等着,跟大太太说一声,让烁哥儿、燃哥儿先去撑会儿吧,该开席开席。”

喜烛轻轻摇曳,映得帐上金线鸳鸯忽明忽暗。窗外竹影婆娑,远处传来更夫急促的梆子声,一下又一下,碾过漫漫长夜。

待众人都散去,陆晚紧绷的身躯,才松懈下来,自个儿掀开了盖头。

琉璃一脸不快,忍了又忍,还是没能忍住,抱怨了一句,“姑爷可真是,再要紧的事,也不能当众丢下姑娘啊,好歹喝了合卺酒再走。”

喝杯酒能耽误多少时间?好好的成亲,合卺酒都没喝,多不吉利。

陆晚累极,眨了眨酸涩的眼,伸手去摘头上的凤冠。

琉璃是个贴心的,忙上前一步,替她拆了凤冠,“奴婢来就好。”

她帮陆晚摘了凤冠,又帮她卸了妆,“四夫人倒是个细心的,走前特意叮嘱了奴婢,说厨房里备的有膳食,您也该饿了吧,奴婢这就让人传膳。”

陆晚没胃口,换了身轻便衣裳,脑袋便靠在了床柱上,声音透着浓浓的疲软,“不用,我先眯会儿,你去吃吧,肯定该饿了。”

陆晚靠着床柱打了会儿盹,起初还没睡死过去,夜色逐渐加深,明月越过树梢,高高挂在空中,迷糊中又传来了打更声,一慢两快,连响三次。

三更天了。

陆晚没再等,躺到了柔软的大床上,彻底陷入了梦乡。

待傅煊归来时,已过子时,夜深露重,整个安国公府都已熄了灯,唯独他的院子烛火通明。

明晚九点见,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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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妃今天和离了吗
连载中墨子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