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主,城外临时棚户区已按照计划搭建完成。”
本是负责彩云阁巡逻的千叶,这两日临危受命,被月鹿派去搭建临时收容棚户,专门给那些逃到彩云之巅来的妖族一个临时落脚的地方。
“哦?那你继续去盯着,按照这个进度,起码扩建三倍区域。”
月鹿盯着手上的地形图,愁眉不展,彩云之巅边境,接连几天出现大批量受了重伤的人,他们都是无法忍受宗门的压迫,冒死逃过他们的捕杀,才逃到这里来的。
千叶听到要扩建,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问道,“魔主?这一批已经有大概五十户大棚可以居住,为何还要扩建?”
她放下手中的地图,“今日早晨你们接收了多少外来的人?”
“嗯……大概有二十来个。”千叶想了想,早晨在边界巡逻的时候前前后后发现好几个奄奄一息的人,一整个早上挪这些伤员就用了很久。
“加上昨天一天零零散散的,恐怕已经有三十多个了,连能看病的郎中都请不过来了。按照这个情形下去,不出几日临时棚户区就要住满了伤员。”
月鹿紧缩眉头,不紧不慢地说着,眼下这事让她头疼了好几天,还没有找到完全的应对之策。
千叶见魔主大人心神烦躁,便也自觉不再叨扰,他欠了欠身恭敬地回道,“属下这就去办,这两三日内再扩宽一半的棚户区。”
“好,去吧。”月鹿点了点头,一只手按揉着太阳穴,许久才感觉舒适一些。
彩云之巅的山林间,斛斗老儿早早地骑着一头驴,和井木一起赶早,他要趁着日出之前,庄重地开始自己的教徒生涯。
斛斗老儿坐在驴背上,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杆子前端吊着一根胡萝卜,坐下的驴正美滋滋地啃着。
“听说那丫头厨艺很好?”老头儿抬眼看了看眼前正在练早功的井木。
“嗯”,井木睁开眼,将周生放出去的气收了回来。
“好,那我们第一步,就是要缩短年轻差距带来的劣势。”
手里的胡萝卜快喂完了,他拍了拍手,从驴背上一个翻身跳了下来,井木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听着。
“俗话说,长得是年纪,多的是经验,想想你们白来岁的差距,你这得补多少经验啊。”
井木皱了皱眉,觉得老头儿说得有道理。
“以前你和她看看月亮,看看星星,人家就害羞得往你怀里靠。”斛斗老儿挺着肚子,斜眼看着井木,“你瞅瞅现在呢?你把填上星星摘下来给她,人家都不稀罕。”
“难怪我在整个彩云之巅种满花,她都没有很开心。”井木悟了一般点点头,随即从背后拿出自己的剑,“那就用实力让她刮目相看?”
“哎哟,我的娃娃哎”,斛斗老儿眉毛紧缩,满脸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你现在能打得过她吗?”没等井木回答,他嫌弃地补充道,“当然不能,哎哟,娃娃,你还是别太有主意了,你就听我的吧。”
井木收回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都听老人家你的。”
“咱们找最容易进步的地方下手,比功力,你这十来年都未必可行。所以,我给你定的计划是,先在厨艺上和她并驾齐驱。”
斛斗老儿把手放在嘴边,一声哨响,驴兄踏着哒哒的步伐,往后面的废弃茅草屋里走去,一刻钟后又走了出来,身上多了几个筐子。
井木立马上去搭了把手,把篮子卸了下来。驴兄一身轻松,一时得意忘形,开心地撩了撩蹄子,把两个筐子掀翻在地。
斛斗老儿生气地朝着驴兄屁股上来了一掌,驴兄哀嚎着撒蹄跑向了林中。
看着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井木抽了抽嘴角,老头儿这是把自己往厨神的方向在培养啊。
“来搭把手,把这袋子沙子倒在这个铁锅里。”斛斗老儿将铁锅拿起,放置在临时搭建的灶台上,井木扛起地上的一麻袋沙子,尽数朝锅里倒去。
老头儿将灶台生起火,受了热的铁锅冒起了烟,他将手掌插入沙子中,一下比一下快,看得井木瞠目结舌。
“和锅子铲子打交道,讲究一个爆、快、匀,这些都需要你有很大的力气,但这不是使蛮力,是恰到好处的力道。”
看着老头儿额头上冒的汗,井木弱弱地问道,“这,手烫吗?”
“废话,当然不烫……嘶嘶嘶……”,斛斗老儿伸出手,手上赫然几道红印子。
“刚刚光顾着和你说话了,这力道和速度没掌握好,你看看,哎哟疼的我。好了,接下来你自己练,练到手掌能在沙子里游刃有余,速度和节奏很重要,这个要看你自己悟。”
说罢,老头儿呼了呼手,找了个躺椅就躺下了,眼神示意井木去练。
井木一把将双手放入沙子中,瞬间的高温让他皱起了眉,见他这般,老头儿得意洋洋地摇着躺椅,慢悠悠地说道,“哎呀别急,毕竟不是谁都像我这般有天赋的,笨鸟慢慢磨也是没问题的。”
老头儿说完,并没有人回答。他闭着眼睛,伸长耳朵,但是一刻钟过去了,也没有听到“斯哈”、“嘶嘶嘶”、“哎呀”这样的语气词。
觉得奇怪的他睁开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差点从躺椅上跳了下来。
井木不仅双手可以在沙子中随意进出,那恰到好处的力道甚至都没有扬出一颗沙,觉得柴火火候不够的他,甚至还用灵力加了点火力进去。
斛斗老儿踉跄着从躺椅上走了下来,围在井木身边绕着转圈,看着他依旧面不改色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娃啊,不烫吗?”
“烫啊,很烫”,井木实诚地拿出手,放在了老头儿的手臂上,这一下子把他烫的嗷嗷叫。
“哎呀,烫烫烫,你这是什么手啊,奇才啊奇才,你不去练铁砂掌真是可惜了。”
斛斗老儿拎来两个大号铲子,一个是木头做的,一个是铁质的。他把木头制的递给了井木,“喏,先用这个,既然你这娃天生不怕烫,那直接来练铲勺吧。”
井木接过勺子,试探性地往沙子里铲了一下,瞬间扬起一阵沙,直接吹在了对面斛斗老儿的脸上。
“呸呸呸”,老头儿拍了拍脸上的沙,使劲将嘴里的沙子吐了出来,但他没有生气,反而看向井木的眼中多了一分得意。
“看来你这这娃强弱分布得很均匀吧,你也不是啥都会嘛,还是得老头子我来教你。”
他拿着手里的铁勺,这铁勺重有二十斤,但他拿着却是很轻松的样子,只见他铁勺在沙子中间飞舞,沙子被炒出漂亮的痕迹,没有掉出一点沙子到锅外。
井木拍了拍手,对着老头儿使劲点了点头,老顽童如此要强,使出浑身解数来表现自己,作为小辈自然是要给他足够的肯定。
他看着斛斗老儿的一番操作,明白了铲勺的要领,不是扬沙,是要将锅内的东西在内部完美转动起来,而不是将就一个蛮力。
于是他直接要了老头儿手中的铁勺,斛斗老儿没有松手,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确定?木勺还没铲明白呢。”
“放心吧老人家,我可以的。”
随后井木的操作,再一次让斛斗老儿现场心理破防,他颤颤巍巍地坐到躺椅上,小心地嘀咕着,“现在年轻人都这么厉害了吗?这娃怎么什么都一学就会啊。”
虽然井木的动作已经很娴熟,甚至比自己这个师傅还要有力道些,但是斛斗老儿的倔强劲儿上来了,他愣是没有喊停,心里的小九九上头了,愣是看着井木在自己跟前铲了半个时辰的勺。
当老头儿喊停时,井木手中的铁勺瞬间从手中脱落,差点砸到脚。他摸着酸痛到不行的胳膊,嘴里喊着,“哎哟,不行了,不行了,太难了,力气耗尽了。”
见他这般狼狈样,坐在椅子上的老头儿撇过脸,偷偷露出嘚瑟的笑容。他站起身,假装严肃地说道,“这不行啊,才练多久就没力气了?一个郝厨子在厨房一呆可是几个时辰呢。想当年我光练这铲勺,就可以在大太阳下站一个下午呢。”
说到这里,老头儿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傲娇劲儿,他双手叉着腰,大大的肚子抖了抖。
看见老头儿脸上得意的笑容,井木嘴角微扬,果然老头儿都是老顽固,绝不承认自己老,也绝不认输。
他一边佯装捶着胳膊,一边问道,“那老人家,咱们接下来要学什么呢?”
“喏”,斛斗老儿指了指地上的菜,这些你都亲自尝一遍,不用烹饪,就尝尝食材最原本的味道。”
“吃生的?”看着地上还带着新鲜泥土的菜,井木皱了皱眉,这里面还有自己最讨厌吃的萝卜。
老头儿拿起地上的一根山药,用袖子擦去上面的土,然后折下一小段,用刀削去上面的皮,将白色的果肉放在嘴里嚼了起来。
井木屏住呼吸,他想象着酸苦的味道在自己嘴里炸开,满脸都是难以明说的痛苦状。
看见他这个表情,斛斗老儿晃着脑袋,“怎么?一个好厨子,绝不是挑食的那个。你连食物最原本的味道都没尝过,怎么知道菜式的搭配呢?怎么才能搭配食材,炒出好吃的味道呢?”
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井木点了点头,干脆也拿了一张小木凳,坐到老头儿身边,准备开始接受味觉上的挑战。
林间的西南方向,升起阵阵炊烟。
一个个白色的帐篷有序地排列着,穿着士兵服饰的一队人,手忙脚乱地抬着伤员进出帐篷。
千叶站在一个受伤严重的人面前,满脸严肃,这个人年纪和自己相仿,不过十五六的年纪,和自己还是一个族类的,如今自己在彩云之巅受着庇护,而他却在外面饱受欺凌和摧残。
他的眼中燃起同情、疑惑和愤怒交织的复杂情绪,妖族何时才能彻底得到尊重,得到公平的对待。
“麻烦帮他好好瞧瞧,我看他受的伤很重。”千叶微微屈下身,对着一位老郎中说道。
“小将军放心,我自然是会尽全力的。”
千叶点了点头,一直站在旁边,直到躺在地上的人嘴唇上有了点血色,他才放心地离开。
临时棚户区很大,配备的人手不够,宫里很多随侍自愿请命来这里,照顾他们的同族。
妖族,在有些时候,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人族要更有义气和血性。
盼儿和烟罗知道这边缺人手后,也向月鹿请了命,自愿来打下手,帮助这些可怜的人。
千叶往林中走去,想去边界探测情况,看看有没有受伤的人需要救治。刚刚走到棚户区的简陋木门口,便遇到了前来探望伤员的月鹿和风吟一行人。
“魔主,风吟大人。”他单脚跪地,双手抱拳行了个军礼。
“嗯”,月鹿抬手示意他起身,“刚刚又多了多少灾民?”
“回魔主,刚刚两个时辰,发现了六七个逃上来的人,大多都是受了重伤。”
“行,你去忙吧,我们自己进去看看。”
“嗯,属下告辞。”
月鹿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回头叫住了风尘仆仆的少年,“千叶。最近辛苦你了。”
见魔主如此和自己说话,千叶当下红了眼眶,“不辛苦,应该的,都是同胞。”
看着他前行的背影,月鹿心里一阵感慨,才十五六岁的少年,就如此有担当。他刚刚进宫谋差事的时候,也不过十来岁的年纪,按这个年纪,在都城还是父母掌心里的宝贝吧。
想到这,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就是她想改变这一些不公平的原因,妖族不该这么被踩在脚底下。
“小桃花,小心。”风吟轻轻拉了她一把,堪堪避过急急忙忙拉着伤员的担架。
来人见自己不小心冲撞了魔主,立马将担架放下,扑通一声跪下,“小的冲撞了魔主,请魔主降罪。”
担架上的人被这么一颠,发出一声闷哼,月鹿看了一眼里面躺着的人,是个四五岁的小丫头,浑身血痕累累,应该是受了很重的伤。
她正色道,“快起来,带这丫头去医治啊,撞了我有何要紧的。”
“是是”,几人立马起身,抬着担架刚想走,风吟看了一眼小女孩,急忙喊他们停下。
“别往里抬了,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