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盔甲之下

月鹿蹲在茅厕内,剧痛搅得肚子里翻江倒海,好一会儿,才感觉到如释重负。

臭吗?她使劲嗅了嗅鼻子。大师兄在外面呢,臭味传出去岂不是很尴尬?怎么自己偏偏在修炼的时候拉肚子呢,哎都怪嘴馋吃多了冰西瓜。

月鹿伸出双指,一边努力用灵力聚集周围的花香,一边认真地蹲着坑。

幸好我学过这个术法,真是救我于水火,谢天谢地,感谢当初勤奋的我。

“她上厕所时,也在练习术法?勤奋至此?”

站在外面的井木扶了扶额头,只见茅厕中涌出汩汩灵力,传入花丛中,将花草的精力抽回,源源不断,直到茅厕里的人颤颤巍巍地起身出来。

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景象,真是,开眼了。

见她扭捏地走过来,井木面无波澜地扫了一眼她,“既然你身体不适,那今日就练到这吧,早点回去休息。”

“嗯。”

月鹿捧着梦幻,一深一浅地跟在井木身后,突然前面的人停下了步伐,她一下子撞了个满背。

“哎哟”,她摸了摸额头,顺着井木的视线看去,远处一个腿脚不便的大伯,正费力拖着沉重的布袋。

月鹿走上前,看了眼正在出神的井木,他眼里微微闪烁,似是有婉转心事,平日里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神态。

只见他抬手施法将布袋运到了推车上,大伯憨厚地道了声谢,井木微微颔首便继续往前走去。

月鹿挠了挠头,平日里不见得他这么和善呀,真令人捉摸不透。

路过学涯殿时,迎面碰上了弄烟罗一行人,看见井木,她眼神躲闪了一下,欠了欠身便急着离开了。路过月鹿身边的时候,淡淡地看了一眼她,并不似以前那般充满讥讽。

今天怎么大家都这么奇怪?

将月鹿送回北麓院,井木未有任何言语便离开了。

师兄今日定有心事,看着井木寂寥的背影,她笃定地点了点头,说不定看上哪家姑娘,与人家诉说心意后被拒绝了。

井木回到泽翠居后便闭紧房门,遣散了送饭的管事,任青竹在门外敲了几回门也无人回应。

闭上眼,意识沉沉地陷入虚无,几个月间发生的事情却愈发清晰,床上的少年紧锁双眉,呼吸急促。

三个半月前,玄凤带回一封书信,收到信的当天,井木便匆匆离了九黎山。

七年了,溪海镇还是原来的样子,熟悉但也陌生,路上不见熟悉的脸,大家见到他更是认不出,以为是哪里来了一个翩翩少年郎,谁会将眼前的鲜衣怒马少年,与之前那个脏兮兮总是被欺负的臭小子联系在一起呢。

来到梦里出现无数次的小木屋前,手搭在门框上,却迟迟不敢推开。思忖良久,他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门,稻谷撒在地上,应是许久没有照料,养父躺在门口的躺椅上,虚弱地喘着气。

“王叔,我回来了。”井木走到养父身边,轻轻跪下。

听到声音,养父吃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里不见色彩,他吃力地辨认着眼前的身影,“是小木啊,咳咳……”,说着便要起身,井木见状扶起他,用手抵着他的后背。

“我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咳咳,所以,所以留了一封信在屋内,想着以后你回来啊,若见不到我,咳咳,也能,也能看到我留下的信。”养父吃力地说着话。

看着眼前养父虚弱的样子,井木渐渐红了眼眶,“对不起,王叔,是我回来晚了。”

若不是他让玄凤在这边护着养父的安全,恐怕不会得知他病危的消息,昔日说的尽孝之语怕是无法兑现。

本以为养父定会长寿久安,所以离去七年之久也未曾回来,单就此事,自己永远也不配得到原谅。

他贴在养父背后的手传入汩汩灵力,但养父的身体就像一个漏风的大缸,输入灵力已于事无补,恐怕撑不了多久了。

养父拍了拍他的手,“别浪费精力了,小木,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日后,井木每日用灵力结成九转丹,续着养父的命,亲自照顾他的三餐起居,陪他听清风拂过耳旁,看夕阳落下余晖,在星光交相辉映的夜晚为他讲述这几年自己的经历。

三个月过去了,日子平淡而重复地过着,谁都心知肚明,谁也不愿戳破。

直到有一天,养父让井木推着自己前往书房。

今日养父的身体似乎有所好转,他从层层包裹的盒子里拿出一个配饰,“小木,给。”

井木接过镶金玉佩仔细端详,透过油灯的光,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圣字。

“王叔,这是?”

“小木啊,我知道你一直对自己的身世耿耿于怀,我虽不知你具体的身份,但当初捡到你时,你身上挂着这个玉佩,我想这应该和你的身世有关。”

养父回忆起往昔,眼里略略亮起光,“将你抱回来后,我从没后悔过,你从小便懂事得让人心疼,从那时候起,我便想着要护你长大。”

听着养父讲过去的事,井木再也没忍住,眼里蓄着的泪无声落下。

“后来在你三岁的时候,有几个穿着打扮奇怪的人来找过我,好像说他们是,是……哦对了,他们提到了天边境。”

“天边境?”井木回忆着,就是长老说的堕魔人的去处?

“他们还说了什么吗?”

养父顿了顿,刚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将嘴里的话咽了下去,“小木啊,就像现在这样活着,挺好的,不要过于执着于曾经。”

“未知而不知虽然很痛苦,但当你亲手揭开它的时候,会发现那才是痛苦的开始。”

这是养父对井木说的最后一句话,之后的数日,他躺在床上滴水不进,眼睛都未曾睁开,在寻常的一个早晨,撒手离了人世。

井木亲手将养父葬在小木屋后的山坡上,粉色的木槿花开的最是绚烂,漫天花瓣飘扬,闭眼安详的人一点点被土掩埋。

从此,这世间,再无牵挂。

养父的身影越来越淡,直至被白光盖住。

“王叔!王叔!……”

井木睁开眼,平淡如水的眼底划过一丝悲恸之色。

守在门外的随侍满脸惊愕,一贯冷静自持、眼里无物的少年,竟会如此神情落魄地从自己面前走过,手上还拎着两壶酒。

夏日的夜晚,晚风拂醉,月鹿摸了摸瘪瘪的肚子,转身溜进了膳堂。

掀开锅盖,里面还有两个高粱馒头。在膳堂角角落落搜罗一圈,发现了一小块牛肉和一小碗扁豆。

月鹿麻利地生火开锅,将牛肉和扁豆切丝,猪油下锅爆炒,瞬间香味就溢了出来,倒入扁豆丝翻炒至全熟,最后下牛肉丝,加入少许清酒,肉一变色,翻炒均匀后盛出。

一个高粱馒头和一碟炒菜下肚,月鹿满意地拍了拍肚子,“纵使有百种死法,但我绝对不是饿死的那个。”

“唧唧,唧唧”,玄风落在窗户边,用嘴巴啄了啄玻璃。

“你怎么在这里呀?”月鹿将窗户打开,玄风飞进来落到桌上。

“主人,主人,酒,酒……”,玄风张张小嘴,蹦出一个个词语,月鹿疑惑地看着它。

“你在说什么呀?小家伙。”

“喝醉,喝醉,主人。”

终于弄清楚它的意思,月鹿赶紧用梅子、桂花和鸡蛋做了一碗醒酒汤,用陶罐装好后便匆匆随着玄风离开了。

月光如水,暖泉边仰躺着一个少年,手边紧紧握着一坛酒,月色雕出他深邃的五官,睫毛上挂着一颗亮莹莹的水珠,不知是酒还是心底惹上的哀愁。

月鹿赶到时,便是看到这副光景,她赶紧扶起井木,喂他喝下醒酒汤。随后把他的头安稳地放在自己腿上,让他能卧得舒服些。

“才喝这点就这样了,酒量着实不行啊。”月鹿晃了晃酒瓶,目光鄙夷地扫了扫腿上的人。

些许是醉酒后的不适,井木轻哼了几声,侧过身一下子搂住了她的腰。

“嗯?!”月鹿僵直了身子,连呼吸都不敢呼,轻轻推了推他的手,纹丝不动。

看着怀里的人安静地躺着,不知哪来的母爱涌上心间,月鹿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嘴里还哼着哄睡曲。

我怕不是疯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嗯?不对劲!感觉到自己腿上的衣服湿了大块,她低头看了眼井木,眼角有泪,他这……是在哭?

月鹿不知所措地拍了拍他,“师兄,师兄?”

对方并没有回音。

“喂,你怎么了?井木?”

兴许是醒酒汤发挥作用了,腿上的人一骨碌坐了起来,面对面盯着自己,眼里亮晶晶的,月鹿别扭地移开眼。

他何时会有如此眼神?太奇怪了,令人好生别扭。

“月鹿,今后你陪我好好修炼术法,好不好?”井木捏着月鹿的手,轻轻摇了摇。

慢着,他这个语气是撒娇?

“好不好嘛?”依旧捏着自己手摇来摇去。

“咦”,月鹿嫌弃地拿开他的手,“师兄你干嘛这样,怪可怕的。”

定是还没酒醒,她立马将剩下的醒酒汤一骨碌喂他喝下。

“好喝!”井木举杯对月,眼里亮晶晶的。

“……”,月鹿翻了一个大白眼,他今天怎么如此奇怪,一会哭一会笑,还突然这么肉麻。

井木凑到月鹿跟前,湿热的鼻息呼在月鹿脸上,湿湿热热的有点痒,还带着点酒味。

月鹿呆呆地定在原地,从耳根开始又红又热。

“你做的膳食真好吃,下次再做与我吃好不好”,面前的少年眼里炙热而真诚,傻笑地看着月鹿,脸凑得越来越近,月鹿惊慌地闭上眼,只听见耳边轻呢一声,“只我一人。”

说罢,井木靠在她肩膀上沉沉地睡去,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月鹿的心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她按了按胸口,这种感觉竟然有点开心?没想到一贯冷脸、没有人情味的师兄,喝醉酒后竟是这个……可爱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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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小我一百岁
连载中年下烟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