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暖同大师兄翟熠的距离,可谓泥与云、壤与天。
大师兄天之娇子,内门首席大弟子,传闻更是世家、英杰之后。
天赋好,根骨佳,入门还早。
余暖呢,一个平平无奇,年少早孤的农女,能拜入师门还是由于凑巧捡了个大便宜。
没有天赋,根骨也不好,还不肯努力。
若是余暖入门早,能成为大师兄之下邻近的师妹,倒还可能使大师兄因对师弟师妹的好奇,与余暖有些来往。
然,余暖都排到第十七去了。
莫说是只与前五位师兄师姐交好的大师兄,就是七师兄都险些看不上余暖。
还是余暖偶得机会,主动投诚,才勉强获得七师兄青眼。
大师兄虽知晓余暖的名字,但也只与余暖冷冷地说了一句:“朝露水之效,与修行一道微乎其微,与其指望外物,不如将这光阴花在冥想、练技上。”
话罢,大师兄便翩然离去。
徒留余暖一个人待在原地,愣了愣。余暖想了想大师兄的话,而后以为并不适合自己。
她对修仙一道实在兴趣寥寥,除了想长命百岁、少些病痛,不被乡民欺负外,别无所求。
余暖转身,也欲离开,回到俪兰身旁,去取自己采集的朝露。
偶然瞥见倾倒的竹叶上,一滴泫然将落的水珠。
水珠照映出余暖的形容,一个瘦瘦小小的妙龄少女。头发简单地一半盘髻、一半垂落,因是没有钗镮首饰,只插了一根简陋的木簪。
眉毛弯弯,但有些许杂乱。眼睛大而空洞,没什么灵气。嘴唇也微微发白。
实在是个不怎么好看的女修士。
好在余暖并不在乎。她也从未想过要在容颜上获得什么来自旁人的优待。
她有七师兄就够了。
回去找到俪兰,俪兰兴奋不已地询问余暖可有望出修仙的窍门。
余暖摇摇头。
俪兰又问她,那可勉强博得大师兄翟熠的关注?
余暖再次摇头。
“那你就没想过与这等好看、出色的人儿攀上关系吗?”俪兰怒其不争。
余暖微笑反驳:“你都说了,他还不如你呢,我要攀上他作何?”
“好了,不闲扯了,我还赶着去给七师兄送朝露,明日聊。”余暖话毕,收捡起地上的竹筒,认真盖好后,就匆匆离开。
俪兰在她身后喊:“说来,小暖,你大师兄他虽然不如我,但是我觉得他比你七师兄好。”
余暖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
到前山,半山巅,余暖径直往高阶弟子男宿走去。
云霞宗的规矩,男女分宿,男子不可入女子宿,女子却可以入男子宿。
原因无他,若法力对等,男女力气悬殊。若男子想要强辱女子,女子避无可避。
但倘若女子想强辱男子,除非是男子欲拒还迎,否则女子很难如愿。
云霞宗并不阻止门内弟子互相恋慕,乃至结为道侣。山中亦有供道侣同居的寝宿。
余暖和七师兄自然还没有住到一起。
七师兄不想。
余暖也不想。
余暖去到天枢四号寝宿的时候,寝宿门前已经摆了一个食盒,伴一枝半开的夹竹桃花。
余暖只瞥了一眼,便径直绕开那食盒与花,上前敲门。
“咚咚”两声。
门内传来一个刚刚睡醒,仍有几分不知餍足、低哑的嗓音:“谁啊?”
但难掩嗓音本身若金玉击石一般昂扬、朗阔。
余暖柔声回答:“是我,七师兄。”
余暖的嗓音原是有几分清淡的,可掐柔、放低之后,显得温绵、细软。
算不得多好听,却有几分惹人怜爱。
门内的声音即刻回道:“是暖暖啊,你稍等,师兄就来。”
接着,有一阵衣袂窸窣,伴随着清水微溅的响动。
门“吱呀”一声被打开,走出一个二十来岁,身长约七尺八寸的年轻男子。
男子穿着一身烟紫的窄袖袍衫,玉制腰带紧束,上坠香囊、玉珏,环佩叮咚。
满头青丝大半高束,于前额两端垂下丝缕,映衬着温柔、明亮的桃花眼,显得风流倜傥、俊逸不凡。
明明七师兄也很好看。
余暖一本正经地想着,抬眸望向来人,破颜展唇,抬起双手,将装满朝露的竹筒递交上前。
七师兄庞铮一望那竹筒,霎时笑意更甚。
庞铮接过竹筒,略略抬眸瞥余暖,道:“谢谢你啊,暖暖。有你每日为我接这朝露水,下次宗门斗法大会,我定能再次夺魁。”
余暖听了,亦回以更明媚的笑。
可惜,七师兄没有看见。
余暖收敛了笑意,无碍地又道:“能有助七师兄就好。”
庞铮不停地“嗯”声,并未再次抬眸看向余暖。
余暖正犹豫自己是不是该先离开。只听身后传来一声怒斥:“好你个余暖,都怪你使用下作手段魅惑七师兄,否则七师兄怎会对你青睐有加?”
伴随着这声不太好听的斥骂,还有一道凌厉的术刃直劈余暖背罩。
余暖迅疾地想要躲过。但在她侧身之前。七师兄已是一把拉过她,将她护在身后,而后反手把术刃打散在空中。
七师兄温柔的目光倏尔变得锐利,冷冷地直视面前朝余暖发出攻击的少女。
少女一身雪青的纱裙,裙摆绣了大片的夹竹桃花,浓眉大眼,微塌的鼻梁之下,是殷红的樱唇。
十五师姐,洛素。
洛素甫一瞧见挡在余暖面前的庞铮,满脸的恶毒之色,瞬间收敛,换而为慌乱的无辜,怯声地唤着:“七、七师兄……”
可她话音未落,便察觉到庞铮对余暖的爱护,妒心又起,对庞铮身后的余暖再次恶语相向:
“余暖,你丑田鸡想吃仙鹤肉。一个毫无家世、全家死光的农妇,竟妄想攀七师兄的高枝?”
“你也不找摊泥水照照自己的丑样子,形容枯槁、身材干瘪、术法低微,莫说是做七师兄的道侣,便是给七师兄提鞋都不配。”
“余暖,整个云霞宗谁不知晓,若非你主动对七师兄投怀送抱,七师兄岂能为你迷惑?你定是在外找狐狸或者山妖精学了什么媚术、妖法。”
“只怕,你不仅是委身七师兄,还同其他妖邪有染。”
……余暖本是想忍一忍。但她忍了又忍,还是觉得忍无可忍。
余暖站在七师兄身后。七师兄宽阔的身影笼罩着她纤弱的身形,使她浅淡的面容在晦暗之下,更显冷冷清清。
余暖缓缓地开口:“十五师姐,你就这样妒忌我吗?”
此言一出,对面的紫衣少女霎时噤声,瞳眸瞠大,不可置信地看向余暖。
余暖接着道:“因为七师兄接纳了我的朝露水,却无视十五师姐的食盒,十五师姐便想把气撒在我身上?说些自以为痛击、侮辱我的话,难道这样就会使我知难而退,让七师兄对师姐你另眼相看吗?”
“十五师姐,不是的。你攻击我的家世,不过是由于在这世家群集的云霞宗,你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下等修士出身,没有可靠的父母亲长。”
“你指摘我长得丑,也只是因为七师兄说过你容貌一般。但那又如何,说你丑的人,你竟还会心生欢喜。并且因为他喜欢烟紫的颜色,总是着雪青的衣衫。”
“可是,十五师姐,七师兄从未多看你一眼。”
余暖明明不慌不忙地说着话,乃至隐有几分叹息,却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刺痛对面的少女。
少女怔愣过后,更是恼羞成怒:
“是,余暖,七师兄确实看不上我。可他看不上我,竟是能瞧得上你。论家世、容貌、术法,我哪样比你差?”
“你还敢说你未曾对七师兄使用妖法?否则,七师兄一定是瞎了才会对你爱护非常。你术法之差,在宗门就连八十师弟都能同你打个平手。”
“你说,你到底是使用了什么妖法引诱七师兄。致使七师兄明眸蒙尘,对你俯首帖耳?”
……此些话出,就连七师兄庞铮都无法置若罔闻。
庞铮再次为余暖出头道:“洛素,我对暖暖如何,无须你来评判。”
“可、可……”洛素似乎没有想过自己喜爱的七师兄,竟是会为别的女子发声,顷刻疯魔,嘶声,“七师兄你醒醒吧,你眼前的不过是宗门最普通、下等的低阶弟子。你便是选个阿猫阿狗,也不应选她。她术法低微,根本配不上你!”
“那又如何?”庞铮掷地有声,“暖暖即使术法低微、根骨不佳,就连八十师弟都可以随意欺辱。但只要有我在,我便会保护好她。”
“她是我的暖暖,还轮不到你来置喙她。”七师兄话罢,随手一挥,一道狂风瞬间将对面的少女包裹。
而后少女被推出十数尺之外。
少女不堪受辱,泪流了满面。
她跌坐在地,直到不久后被站在人群中眺望的十六师弟扶起,护送离开。
七师兄转过头来,关心地看向余暖。
余暖无奈地勾了勾唇。
正当围观的人群都在对七师兄的英雄救美之举赞誉有加,紧随着一道盛气逼人的仙泽,众人不约而同地噤声,以目光注视着那个被仙泽包裹的月白身影,由远及近地走来。
许久,才依稀有人喊到一句:“大师兄。”
随后,接踵而来,此起彼伏响起的都是呼唤“大师兄”之声。
余暖和庞铮还在茫然之中。
那个月白身影心无旁骛地走过天枢四号寝宿。可就在天枢二号寝宿前稍顿了顿步子,未曾回首,淡声询问:“余暖,别人骂你,你不会骂回去吗?”
余暖不明所以地看着那月白身影,指了指自己,犹豫,大师兄是在喊自己吗?
大师兄不仅知晓自己的名讳,还主动与自己攀谈?
余暖后知后觉地回答:“我骂回去了啊。”
她可一点面子没给十五师姐留。
月白的身影轻叹:“我是说你面前的那个。”
七师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