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璃手中剑势陡然再变,那缠绕剑身的乌黑云流不再仅仅是剑势的陪衬,竟如活物般咆哮奔涌。漫天墨色云气受其剑意牵引,化作滔天倒悬的墨海深渊,每一缕云气皆似蕴含着沉浮的厚重执念,此刻尽数化为最凌厉的锋刃。
她忽的仰天大笑,柔美的面容在风云中竟也恣意而张扬,既有女子的明媚如春,亦有男子的坚韧如锋。
在此刻,她终是完成了对逝水七绝又一剑式的重新塑造,这新的三生,就当是对这一路所见故人的致敬吧,敬故友,敬重逢。
三生得幸,致故友!
剑锋所指,厚重云流不再是飘渺无形,而是凝成如实质般的玄墨匹练,如天河决堤,轰然倾泻。
男子也并非一直呆立原地,双剑如游龙盘曲,既是飘渺不定,亦有肃杀如锋。风火交织的狂猛攻势,便撞入这磅礴云海。
顷刻间,火龙被冰冷的云流缠绕,嘶吼之后寸寸黯淡;而狂风撞上凝练如铁的云壁,发出金铁交鸣般的刺耳锐响,非但不能助长火势,反被沛然莫御的云流强行撕扯、倒卷。
白昼墨染的天地间,唯见玄云如怒涛排空,摧山撼岳。云流非水,却比水更沉凝;非铁,却比铁更锋锐。它们无视风火的咆哮,以碾压之势层层推进,所过之处,风熄火灭,只余下被强行贯穿、涤荡一空的狼藉轨迹。
男子豁然色变,剑引苍天,浩大的玄气涌动起来,便有千钧之威自天极坠下,将那势如破竹的云流轰散成了虚无。甚至苏璃都因此而身子颤抖,唇角见红。
尽管玄气修为悬殊,但苏璃又怎么可能会因账面的差距而屈服?
剑尖一点,便化作一道洞穿虚空的玄墨惊虹。这虹光,是二百载执念的具现,是哀恸与炽烈熔铸的极致锋芒,挟着破开一切无力阻隔的决绝,无视残余风火的徒劳挣扎,直贯敌阵核心。
咄!
剑虹所至,风火剑式构筑的最后屏障,如同脆弱的琉璃,在至阴至寒又至烈至刚的云流冲击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轰然崩解!漫天赤焰金风,终被无边墨色云海彻底吞噬、湮灭。
可这最后一刻,却也有着反噬之能彰显,男子的反扑,竟也锐不可当,漫天的火,仿佛烧穿地狱的业障,煌煌而来。
面对再度燃起的烈火,苏璃竟是笑了出来,顺手拔下发中的针簪,掷射而去。针簪的破空之声虽说细微不可闻,但其所牵连的气流以及针尖之锐,不亚于她以剑掷出。如他们这等剑客,手中有剑与无剑,岂有太大分别?如今,这针簪,亦是她的剑锋,以不过数寸长短,来面对那声势滔天的风火。
而苏璃又怎会让此孤剑独往?她提起剑,便是一往无前地刺去,如针簪,亦如剑。
火海将她的针簪吞噬,她的剑光亦吞噬了纵火之人。
可有些差距,并非一腔热血所能弥补的,逆差过大的玄气修为,在此刻竟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针簪虽破开一线火海,但终是无力为继;苏璃虽是剑光压制了那男子片刻,却最终只能吃力招架男子几近癫狂之下的剑式。
所幸,还有什么,依然能成为她的底气,成为她的依仗。
没有什么,是手中长剑所不能解决的。
你说对吧?
剑灵!
黑色的影子霎时便铺天盖地,那火像是瞬间遇上了水,熄灭得比燃起还要更快。而那足以卷起千叠海浪的大风,也在无言中止下了声息,一时间,天地之间便只剩下了这遮光避日的暗色,寂静无声。
死一般的寂静。
直到——
“谢谢。”
苏璃笑着,哪怕脸上有着几处血迹,如花笑靥,依是美不胜收。
剑灵还是那般,在无声无息间回流到了剑中。只是消散之前,那仿若是头部的黑影,好像曾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当年,随着断情剑的崩解,剑灵也随之沉寂了下去,就连苏璃也曾以为这柄神剑中好不容易诞生的剑灵彻底消散。谁曾料,在断情碎片与冰冥铸融为十世之后,借着残余的“火之高兴”的力量,这个曾经源自断情剑的剑灵,在十世剑中再度复苏了过来。只是,他也需要时间来重新养护自己的力量,直到苏璃离开通天渊,他才终于得以向剑主透露出他已归来的讯息。
——剑灵不仅没有倒退,反倒更进一步,甚至能主动向剑主传递模糊的讯息。从前那个只会听从一些简单指令的灵体,也逐渐越来越像人了。
苏璃倒是有些好奇,这剑灵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那是以后需要操心的事,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处理这个人?
剑灵没有杀他,剑主的指令是击溃此獠,他如此做了,也的确做成了,便功成身退。于是,便剩下此人在地上昏死过去,大约是剑灵在他反扑时候的爆发,将其彻底给震昏了过去。
苏璃想了想,也没再过多优柔寡断,这些魔域的叛徒,不见一个正常人,除恶务尽,杀便杀了。自她在松桥镇外杀了那俩叛徒以后,也不知这些人是如何确定是自己动手的,更无从得知他们如何确定自己的方位,大概又是魔域那些捉摸不透的古法吧。总之,自己迄今遭遇了四五波截杀,仅有一次与这些叛徒无关——那一次是俗套的色中饿鬼强抢民女的戏码,自然也被苏璃送去见阎王爷了。
简要处理了自己所留下的痕迹,苏璃捡回了那根针簪,虽然已经被烈火炙烤之后基本无法再执行它作为发簪的功能,但也能留作纪念。曾经,有这么一根发簪,拯救它的主人于危难之中,不必计贡献多寡,能有助力,便是莫大的荣幸。
随后,苏璃钻去了更深的林间,准备疗伤。与这彻地的修者对战,赢的远不如表面这般轻松,玄气总量几十上百倍于她,原则上便至少能同时应付几十上百个她,但考虑到实际哪怕真有几十上百个对阵一人,能真正做到同时进攻的恐怕还不到双手之数,所以哪怕是几百人围攻,也绝难做到战而胜之。苏璃以入道至深之剑、以老剑神之技、以剑灵之助,以及那枚力量的种子给予她高位修者的体悟,这才堪堪填平这几十上百个她的逆差。其中凶险,个中也只由自己体悟。
苏璃褪去外裳,解开衣带,将中衣半褪,上身便只剩下那素白的束帛。于是北境暮春的阳光便悄然漫过她的肩颈,带着山野间未散的凉意。
那肩线流畅,如新雪初覆的山脊,削薄却不嶙峋,透着一股子柔韧的劲道。锁骨纤细而清晰,静静卧于颈下,锁住一片莹润的肌肤。自腋下起始,便有紧紧缠绕的束帛,严丝合缝地裹覆住胸肋。
那束帛缠裹得极紧,将少女本就含蓄的胸脯彻底压伏,于中衣之下只余一片近乎平坦的宁静。如同早春尚未完全舒展的冻土原野,只见一片内敛的、波澜不惊的起伏。
正是这份极致的收敛,反衬出少女腰肢的纤细与背脊的挺拔,如同雪原上被劲风雕琢出的柔韧藤蔓,虽单薄纤细,却蕴含着蓬勃生机,支撑着整个上身柔美而坚韧的轮廓。
然而,这本该是一幅以玉为骨、以雪为肌的画,此时这画中却见几处不和谐的血色。尤其是侧腰偏后的位置,早已鲜血淋漓,甚至可见一片衣裳碎片卷入其中。
这一战,苏璃可并非无伤,中了几剑,其中当属侧腰的这一剑最为严重。若是换作同水平的洛魂来,会赢得更快更利落,但身上的伤,恐怕便不是几道剑伤能落得下的了。
但,也已经很好了。
苏璃龇牙咧嘴地揪出衣裳碎片,做好了伤口清理,敷好药,便换了身衣裳穿回。她身为经商富足的苏家大小姐,天材地宝什么的可能会缺些什么,但这用钱便能买来的衣裳,基本等同于无限刷新的可再生资源。
不过,她依然在考虑,以后行走江湖,是不是不该考虑裙装?倒不是不忍心好看的小裙子被毁,裙装虽衣袂飘飘、飞舞如仙,的确好看潇洒的紧,但着实有些限制行动,处理伤口的时候也麻烦,总不能总是衣裳尽褪才能露出伤口,如今她的心性……不多谈了,多多少少早已有了女子的羞耻心,并不愿过多裸露肌肤,哪怕身畔无他人。
当然,霜儿不算他人,否则也不会有当初在景王朝河西行省一座小镇中的荒唐半日。
虽是上过药,但伤势也不可能一转眼便有了好转,总该留予时间发挥药效。而苏璃,则在此刻开始打坐修行,既是吐纳恢复玄气,亦是加速玄气修补自己身子骨所受的伤。
此间,偶有所感,云魂位阶,如约而至。
对于自己水到渠成般的突破,苏璃并没有什么可意外的。在洛魂那枚力量种子的影响下,她在臻入圣域之前都不会有什么瓶颈。更何况,她也在炼神此阶待了不少时日。
此后,寻常彻地境界的修者,大约也难以作为自己的对手了吧。
苏璃笑笑,闭目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