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丫呆呆傻傻地伫立在原地片刻,似乎才感受到凛冽寒风中蕴藏的深入骨髓般的冷,尤其是未着鞋袜的脚丫,只消一会儿便被冻出了青紫之色,脚趾不免如纠结的心境般扭结在了一起。
可她却不肯回屋,依然在屋外徘徊,似乎只要在原地乖乖等着,洛魂哥哥就会像前些日子回来找她一样。
然而,她等不到了。
老剑神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外,落在了小丫头的身后,静谧无声,故而她并没有半分觉察。直到她终于感受到,几乎要结上霜的脚丫此时竟暖了过来,便反应过来是有了什么变数。
于是,她满心欢喜地扭过头,看见的却并非洛魂,满心的失落便就印在了脸上。
那是个不认识的老爷爷,不是她要找是洛魂哥哥。
——在老剑神出现之前,她就已经自发地堕入沉眠,让黑锦完全地掌控身体,故而她认不出老剑神的真容。
她向来是良善而有礼貌的小姑娘,本是想打声招呼问问他是否见过洛魂哥哥的,可下一刻又僵硬住了。她才想起来,此刻的自己脸上是没有面具的。面具的系绳先前被余安亮割断,如今地处不知何处,而面具大概率便留在了天渊镇的那处茶楼。
没有面具,她的可怖的面容便足以惊吓住许许多多的人。若说去买,她手中无甚银钱,这模样也无法与人交易;若说去寻,总该要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然后再去天渊镇寻,能否寻到也还是未知数。当然,此时此地,正好有一位老爷爷在此,兴许他可以指路……
但问题又回到了原点,她没有面具,那位老爷爷真的不会被吓走吗?
在小丫头满心纠结、捂着依然有些灼烫的左半面想着乱七八糟的东西之时,老剑神瞧这小姑娘的神色变换,也能轻松辨认出,此时的她,才是那少年口中的萍水相逢之人。
老剑神见她没有出声的意思,想着自己先打破沉寂,结果最终小丫头还是开了口,依然捂着那难以完全掩盖住的符文裂痕,带着几分希冀问道:“老爷爷,您是否见过一位大概这么高的哥哥……”
一面说着,一面还伸手比划,结果发现自己抬手也够不着,便只好努力踮起脚尖,去够记忆里洛魂的头顶。
“他叫洛魂,是个剑修,穿着带着白色内衬的玄色衣裳。性格虽然有些冷,话也少,但是个很好很善良的人。我不知怎的昏过去了,醒来后就在这里,如今与他失散,所以想问问老爷爷,您见过他吗?”
“见过。”
老剑神的语调舒缓而沉静,像是平和时期的大海,舒缓的浪花缓缓涌上沙滩,余下一地星碎的泡沫。
“真的吗?他在哪儿?”
小丫头的表情顿时变得又惊又喜,像是焕然一新之后故而神采奕奕,喜人的小脸所浮现的笑容,足以融化这寒冬的坚冰。
老剑神不免也有些动容,他很久不曾见过如此明媚而澄澈的笑容,面对如此单纯的小丫头,他都有些不忍心告诉她那残酷的现实。
可也就像洛魂那小子话里的意思,他与她之间必须分开,那点年少懵懂的感激、敬仰、孺慕什么的,指不定会转变成别的什么。他不想,也不需要,所以才把这“萍水相逢”的小丫头托付给自己,他则独自一人走向他踏往终局的路。
所以,他们的分离,是必须且必要之举,往后也最好再也不见,以时间之漫长,冲淡她心中的那些记忆。如今,也该让她明白他们分离的事实,让她尽早接受,开启新的人生。
“他走了,临走前把你托付给我。”
老剑神平淡地说,许是小姑娘的笑太过有感染力,不知不觉间,他的语气也竟带了几分长者的慈爱。
小姑娘的笑,一下子就僵住了,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老剑神那苍老而没什么特点的脸,似乎在试图以那浅薄的经验判断老剑神说谎的可能性。
“他走了,去哪儿了?他不要二丫了吗?”
二丫的语气有些慌张,甚至隐隐约约带了几分哭腔。明明她是一个决定了即使面对恶鬼黑锦的压迫也绝不低头绝不哭泣的小姑娘,现在却因洛魂的离开而重新唤起了哭泣的本能。很难说,究竟是黑锦对她的影响大些,还是洛魂?
但洛魂,毕竟只是个与她相处了十六日的匆匆过客。
“他去哪儿了不重要,但既然他将你托付给了我,想必是想让你照顾好自己,为压过体内那恶鬼而努力修行。这是你的愿望,同样也是他的。”
老剑神放轻放缓了语调,把洛魂曾经说过的话,改了改又与小丫头说了一遍。
尽管洛魂再三强调,小丫头寻他是为了修剑,但老剑神作为活了数千年的人精,哪儿能不知道这只是顺带的,真正的目的本就是请他帮忙解决这恶鬼。但具体的法子目前他也没有,真要尝试的话,还得去寻往昔旧友,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好的想法。
而对小丫头说些关于洛魂的话,他也不介意把那本质上不算什么好人的小子美化几句。他清楚地知道洛魂在她心中的分量,目前依然处在高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夸夸那小子,用那小子来引小丫头好好生活与修行,也不啻是个良方。
“那洛魂哥哥……他还会来吗?”
小丫头的心情似乎并没有转好太多,还是抽抽搭搭的,抹着似乎永远抹不完的眼泪,小心地问着。
“他的路不在此处,而在更远方的永恒。开弓没有回头箭,此去,再难相见。”
谈及这般问题,老剑神的语气又生硬了几分,理由与先前一致——她与洛魂,从根上就是陌路人。
与此同时,他又需要让小姑娘心有希冀,但那只能是希冀,却不能是努力便能企及的目标。要的,就是给她一点点希望,却又是遥远而无法实现的梦,那才会让她有动力为之努力,乃至踏上高远无穷之境。
实力,并非终极追求,这只是一种手段,一种在这世间能畅行无阻、无拘无束的手段。
于是,他在小丫头的面色完全沉下去之前,又补了一句:“若你能追上他,甚至臻至更高更远的境地,再见或许便不是奢望。”
“更高更远的境地,是指什么?”小丫头的希望之火被重新点燃,对洛魂提过的修行之路,也开始有了野心,“我与洛魂哥哥说过的,等到我变得像他一样强大的时候,我一定会去挑战他。”
“如今的他仍是通天,入圣并非难事,圣域才是磨人脾性的天堑。以你之绝顶天赋,大约他成就圣域之时,你便已与他相仿。”
“圣域么……”
“对,圣域。”
彼时的二丫,还不清楚圣域对于修者一途,究竟是多么难以踏入的领域,便也不清楚这究竟会消磨多少时间。
如前文出现过的各位天赋绝顶之人,大约也仅有竹歌、奏等寥寥几人,能在二百岁之前破入圣域。若不曾发生那样的故事,凭借奏的天赋之离谱以及魔域数不尽的资源,她的或许修行还能再快些,但现实没有如果,为悲怆过往所累的她,依然能在二百岁之前成就圣域。而世间其余修者,卡在领域层次而百年不见长进者,比比皆是。
所以,正因太过年轻,不知天高地厚,才会觉得这圣域之能,不过如此。
“恳请剑神收二丫为徒。”
“你知晓我是谁?”
“洛魂哥哥说,要带我来通天渊面见剑神。他既然安心离去,那代表我一定见到了剑神,如今满目所及,仅有您一人,除却剑神之外,也不会有别人了。”
“你对洛魂盲目尊崇,也对自己盲目自信。若洛魂已死而我是凶手呢?若我只是替剑神扫地的门人呢?”
“二丫是对剑神有信心。体内的恶鬼如今沉寂不言,除却剑神,二丫也不知道还有何人能有把那恶鬼压制下去的能力,故洛魂哥哥必定是见到过剑神的。即便您不是,二丫相信,这句意图拜师之言,也会落在剑神的耳朵里。”
“有小聪明可还不够。”
“若剑神愿收二丫为徒,二丫愿意做任何事。”
“我不需要你替我做什么。”
“二丫会当您最锋利的剑。”
“于我,手中剑存与否,无甚区别。于我,万物皆剑,剑亦化万物。”
“二丫会伴于剑神左右,如父兄长辈。”
“……不必了。”
“可……”
“瑾白。”
“剑神可在唤‘瑾白’?那是恶鬼一意孤行对我的称呼,但并非我之姓名。”
“可你并没有姓名。”
“恳请老剑神为二丫赐名。”
“那你便叫作,‘瑾白’。”
“可……”
“名字是好的,你接受这名字,并非是妥协,而是正视黑锦与你之间的关系,是代表你不惧她的开始。”
“……好。”
“瑾白,你可愿成为鄙人谭净秋的第七位亲传弟子?”
“瑾白,愿意。”
“那,行礼吧。”
“弟子瑾白,叩见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