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姜原回到溪兰苑,静等了一个时辰,等来了沈岸。
沈岸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怼起姜原来也毫不留情,此时此刻,他微黑硬朗的脸上带着局促,对上姜原审视的目光竟然躲开了。
姜原问,“想说说吗?”
沈岸略低了头,半晌,他说,“我跟陌小姐是旧识,后来,姜二爷迎娶了阿陌的母亲,阿陌也随之改姓姜,姜二爷战死后,阿陌被接到肃州,我也就……跟着来了。”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保护她。
姜原蓦然想到,从苍梧回到肃州那晚,跟姐姐分开后,这个叫沈岸的家伙就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两人都没有再说什么,夜色笼罩,像藏青色的幕布。
良久,姜原看向沈岸,“大半夜的来找我,不会只跟我说这些吧。”
沈岸眼底的纯净像天真的孩童,笑道,“过阵子,我会陪阿陌回故乡看一看。”
姜原的眉心拧了起来,顿时有种哭笑不得的言语混乱,心想,恋爱中的人果然说什么都是跟恋爱有关的话题。
这陌生的表情,陌生的语调,让他怔郁了好一阵,才把眼前的男人跟以往面无表情把自己怼的体无完肤的家伙联系在一起。
他只得道,“恭喜你,和姐姐修成正果。”
这货竟然羞赧了。
为保护自己的眼睛,姜原决定强行转变话题,“你的话应验了,周知春的确有问题。”
他把下午发生的事以及周知春暗中和贾银可能的勾结都告诉了沈岸。
沈岸没有太大意外,神色也如常转换,细想片刻,道,“那个随侍一直跟在周知春左右,买错的可能性很小,她回去又再回来……我会盯紧她的,你放心吧。”
两人正商讨着,小七行色匆匆的走了过来,递给姜原一个函件。
姜原接过来一看,闲散的神情登时一凛,随即递给了沈岸,沈岸看清函件上的内容后,困惑之余内心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函件并非正式公文,也没有盖章,却以盛气凌人之势点名道姓让姜原立即前去跪接徽兰王的旨意。
徽兰王朝名存实亡已久,徽兰王也早已不过问政事,向各州下达函件也有特定的时间,比如肃州,就是每年的年末,现在才四月,远不是进京述职的时机,这函件是谁写的,目的几何,不言而喻。
沈岸压住敏感的话茬,只道,“我先去探探路。”
姜原心知肚明,提步就朝外走,“不必。”
沈岸只得给上去,同时给小七递了个眼色,小七立刻招呼上护卫队,一行十人前往函件上指定的地点。
一间破旧的民房。
灯火把周围照的恍如白昼,沈岸四处探查,没发现附近有埋伏。
姜原恭声道,“臣肃北王姜原恭请令官大人。”
无人反应。
等姜原叫第三声时,早先缠着白瓷一的两个护卫警惕的从黑暗中现身,其中一个道,“肃北王?”
姜原道,“是。”
那人伸手,“函件拿来。”
姜原取出函件上前,那护卫立即喝止,“站那儿!扔过来。”
姜原面若寒霜,非常配合的原地站定,两指夹住函件,像利刃出手般甩出。
那护卫举手一接,确定是他家大人的笔迹后,跟同伙对视一眼,那同伙便转身走进黑暗,不一会儿,四个护卫搀扶着一个狼狈不堪的瘸腿胖子走进了光圈。
常山喘着气,小眼珠子不停的左右飞转,显然还没有从突遇白面罗刹的阴影里走出来,喝止姜原的护卫低声提醒了他什么,他略一怔,忽地撇开犹如人体轿子撑着他的四个喽啰,立时目中无人的跋扈起来,“你就是姜原?”
姜原微颔首,“是。”
姜原的事迹常山多少有所耳闻,尤其是盛都传的神乎其神的,姜原逼死元寿老祖、逼走同胞兄弟的狠辣歹毒,他原本想的是先到王府躲一阵,等弄死那姓白的再传诏令走人,但见姜原“低眉顺眼”,不会跟他叫板,贱渣本质便像露底的马桶,一泻千里。
常山腆着肚子,得意,道,“本人常山,是徽兰王派来肃州的令官,本令官在肃州期间的安全,必须由你‘亲自护卫’!”
不知天高地厚。
沈岸已经预料到此胖子悲催的未来,他不禁摇摇头。
回到王府已经是丑时末,王府下人早已按照姜原的要求收拾好了客房。
常山进了客房,挑着眼皮哪哪都看不顺眼,“我们盛都最差的客栈最差的房间都要比你这破地儿强上一百倍。”他弯腰眯眼看桌上的白瓷茶具,啐了一口,“爷喝茶,要么金盏要么玉杯,整个破白瓷寒碜谁呢?”
姜原并不擅长隐藏情绪,常山话音一落,尤其是他加重的“破白瓷”,让沈岸再度为他的小命儿捏了把冷汗,他扭头看姜原,姜原的脸果然黑成了阎王。他赶紧打圆场,冲一旁战战兢兢只以为给王爷闯祸的小丫头道,“快去给令官大人取一套玉杯来。”
小丫头应了一声赶紧退出去。
常山丝毫没察觉身后黑黢黢的森然,嫌弃的看了几眼卧榻,胖手戳了几下,才事儿逼地坐了下来,这一坐便对上了姜原阴沉的脸,他哼笑一声,带着肚子上肥硕的肉圈也跟着颤,“姜原,我可是徽兰王钦点的令官,你摆的那张臭脸给谁看呢?”
沈岸抢先,抢先了也说不出什么阿谀奉承的话,只是在口气上尽可能压平,少搓他火,“他就长这样儿,令官大人别往心里去。时候不早了,你是早些休息,还是现在传达徽兰王的旨意?”
常山,“就这态度还想听陛下的旨意?哼。”
沈岸,“你说的对,那你休息吧。”
说着,他就拉姜原走,姜原也没太坚持,诚如常山所言,明面上他就是徽兰王派来的,打狗还得看主人,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打狗的时机。
常山一口闷气没上来,嘿嘿叫了几声,再度表演了什么叫上赶着“作死”,他叫,“站住,爷还没说完。那个,白公子——”
姜原脚下一顿,回头。
常山目露凶光,“明天午时一刻,本大爷必须要弄死这个人。”
姜原眉心一沉,“哪位白公子?”
常山,“小红门的伙计知道,你一问便知。”
姜原想当然的把肃州城内的白姓人家缩小成了那一家,脸黑的能刮下一层炭,他森森地耵了常山一眼,掉头就走。
沈岸追上脚下生风的姜原,“白公子跟常山有过节?”
姜原,“你也觉得是瓷一?”
沈岸,“本来没这么想,但能被小红门的伙计认住,肃州城怕也没有几个白家。”走到溪兰苑门口时,他又道,“要不我去问问?”
姜原一语未发,沉默等同于拒绝。
次日,常山没等到姜原躬安,气的摔了好几套玉杯。
白凤仪要出门,很是无奈的看着从昨晚就贴着他的老弟,抬手戳他脑门,“瓷一啊,我今天约了陈大人,有要紧事要谈,不过你大可放心,绝对不提你跟陈小姐的婚事,你就别跟着我了,该干嘛干嘛去。哦,陈四不是回来了嘛,你早几天不就念叨着找他嘛,快去快去,要不找阿陵也行。”
昨天晚上跟丢了胖子,白瓷一回府后就守住了白凤仪,守的他莫名其妙。
白凤仪朝他身后看,“王爷来了。”
白瓷一不听,不信,挡着他不让走,直到那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在晨阳中传来,“白先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