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天幕阴阴沉沉,刺骨的风刮过东南大泽地的每寸土地。高可蔽日、密生阴气的林间有两道身影在腾跃,快的几乎看不清身影。
一道清脆的少年音在阴森的气氛中响起:“我从没遇到过这么邪门的地儿,丁平,我可不要死在这啊!死了都没人收尸。”
少年脸上带着夸张的表情,手中的匕首却沾着一张张黄纸符咒,毫不留情的划过前方像黑色乌鸦一样的透明魂鸦。
“人有三魂七魄,三魂为生魂、灵魂、觉魂,七魄是人身体中的七种血液……”
穿着一袭月白色长袍的少年,稳稳当当的站在树杈上,老神在在的为孔昭昭讲解起来。
孔昭昭抬头看了看淡定站在树杈上看戏的丁平,气的咬牙:“你当我从不上课?这可是符咒理论课的内容。”
说完,他瞬移到丁平身旁,伸手往少年单薄的肩上一拍:“你说的头头是道,可知实践大于理论?现在给你一个实践的机会。”
丁平被孔昭昭拍下树杈,在半空中旋了个身,避开数只魂鸦的攻击,风吹起他的长袍,也将几缕发拂起遮挡了他的双眼。
丁平在半空中双手掐诀:“祛邪,灭。”
周围扑扇的声音停下来,丁平落地后抬头盯着孔昭昭。
“符咒课上确实提过,当人死后,三魂之一的觉魂会回归家中神位,受后代子孙的香火供奉……你还记得没有回归家中神位的觉魂会去往哪吗?”
“不就是成孤魂野鬼吗?”孔昭昭跳下树,好奇的看了丁平一眼。
丁平点点头:“可是若觉魂无人供奉,生魂又太强,且有七魄血液供养,就形成魂鸦,所以这里有无数的魂鸦是因为这个地方死的人太多。”
“你可以啊,懂得这么多。”孔昭昭拍拍丁平的肩。
“那你告诉我怎么可以出去?”
丁平翻了个白眼:“我只是想告诉你,死在这里都不用收尸,作供养魂鸦和这些树的肥料倒是正好。”
孔昭昭无所谓的耸耸肩:“肥料不肥料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
丁平低头拍下衣裳上的泥土,听见孔昭昭迟迟不说出后面的话,心想他又作什么妖。
抬头看去只见他咧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补全了后面的话:“……又要倒霉了。”
一阵地动山摇,两人纷纷陷入一片黑暗的荒芜之中,在空中跌了一会,直到感受到一阵疼痛后,两人纷纷晕了过去。
一片静谧中,受到刚才微微震动的影响,女子缓缓在藤蔓交织的紧密包裹之中睁开双眼。
郝千忆没有想到一睁开眼看到的不是蓝天白云,也不是印象中的青绿色的床幔布帘。
而是两道黑色的身影在不停的攻击包裹着她的藤蔓!
一人手中持刀,束起的头发扎了个小辫,脸上沾了些许的灰烬,正在努力的扒着藤蔓砍。
另一人离的不远,身高略微高些,正用帕子擦拭着脸上的灰。
“丁平,你好歹帮帮忙,她可能是师姐、师妹、同窗啊!”
丁平举起手里的玉牌,玉牌上刻着“归一”二字。
藤蔓中的女子也是归一书院的弟子。
“就算是你的师姐师妹同窗,也早成一具尸体了。”
说是这样说,丁平却走上前去,抚了藤蔓一把,而后双手掐诀:“言灵,断破。”
言灵字诀的威力在周围掀起一片风,可是藤蔓丝毫未动。
“这对吗?你的言灵字诀可是能毁一堵墙的,这藤蔓什么做的?”
周围响起几声乌啼,孔昭昭不自觉身后唰起一片寒毛:“她……她动了。”
丁平朝向藤蔓看去,一双冷白的双手从藤蔓的缝隙中伸出。
刚才用言灵字诀都丝毫没动静的藤蔓顺着那双冷白的手往旁边打开。
藤蔓中的女子缓缓坐起,她脸色惨白,眼珠黝黑,僵硬的转过头来盯着身前的两个少年。
女子的一举一动都十分僵硬,让两人都想起了死去多久的尸体。
这下不仅孔昭寒毛竖立,连丁平也觉得有些诡异。
气氛一片寂静,静的有些可怖,而后女子开口了:“金兰符笔修补好了吗?”
“什么?”丁平和孔昭昭都有些莫名,没有想到女子醒来第一句话是这个。
“金兰符笔早在二十年前就失踪了。”
当年仙魔之战,蓬莱的仁坤子在天衍王朝设下太极八卦络,用八件神器将大衍王朝的妖、魔、鬼封印在大衍王朝的八方。
金兰符笔是西北封印九头虫等妖的神器。
郝千忆停在原地,黑发垂下遮掩住她深思的眼眸。
金兰符笔失踪?二十年?
她垂头看向白红交加的手心,似乎身体才醒过来,全身的血液在身体里奔腾,要回到它该去的地方。
已经死去二十年了吗?
孔昭昭终于平静下来,看着面无一丝血色的女子:“你是归一书院的弟子?哪院的?叫什么名字?书院上上下下的师姐、师妹我都认识,怎么没见过你?”
郝千忆仰头看着眼前陌生的两个少年,站起身来,将身上的藤蔓缓缓扯下来。
藤蔓纠缠着她的指尖许久,最后才轻轻放开,却还是守在一侧对两位少年呈现攻击状。
藤蔓的双标看得孔昭昭咋舌,忍不住道:“这藤蔓不会是你养的吧?”
丁平摇头叹气:“这是烬缠藤,在大型战争过后,焚烧的尸体化作灰烬,又经七魄血液喂养,会汇聚阴气生成巨大的藤蔓,也就是烬缠藤。”
郝千忆点点头,看一眼月白色袍的弟子,他也束着发,只不过黑色的发绳绑的很低,许多头发散落在脸颊两侧。
如果说孔昭昭浑身充满了阳气,是属于日。那么丁平就是汇了一些阴气,瞧着虽不弱却很阴。
“你们是归一书院哪届的弟子?”
“归一书院第五十一届,七门玄弟子孔昭昭!”
他说的慷慨激昂,似乎进入归一书院是件很值得骄傲的事情。
丁平嫌弃的皱眉,语气平平:”五十一届,言灵殿弟子丁平。”
郝千忆点点头,她是四十三届万剑阁弟子,算是他们的师姐。
千忆看着周围的环境,地上藤蔓缠绕,偶有几具白骨,往上看去,可以看见几只魂鸦在呈圆形的空中飞过。
魂鸦?
“这是什么地方?”
两位少年惊讶的看向她:“西南大泽山。你忘记自己怎么进来的了?”
郝千忆摇摇头。
孔昭昭一脸沉重的拍拍少女的肩:“姓名不会也忘了吧?”
郝千忆摇摇头,我的名字,怕说出来吓到你们,毕竟郝家早已覆灭,而她也死在二十年前。
“真失忆了?”孔昭昭有些同情的看着她。
“西北大泽山原本不叫大泽山,而是玉髓川,后来相柳与蛊雕在玉髓川大战,二妖皆力竭而死,死后尸体腐化□□形成剧毒,将玉髓川化为一片沼泽地。”
“所以玉髓川更名为大泽山。那场大战死了近乎百万人,其中修者近千,仙者也有百人。”丁平依旧为二人科普。
归一书院五术课上曾讲述过这一场战争,这是一场仙魔之争,即使后来修为达到破垣七十八劫的蓬莱仁坤子散尽修为抚平大地沟壑,也不能将玉髓川恢复。
“百万人在此丧命,且又有修为,总会形成魇咒。”
丁平话还未说完,孔昭昭接过话语:“所以失忆可能是因为中了魇咒?”
千忆心说:当然不是。
但是不是中魇咒又能怎么解释呢?于是她迟疑的点点头:“应该是吧。”
孔昭昭奇怪:“中了魇咒的人几乎全在度过别人的生平中记不清自己是谁,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在魇咒中度过近几百年几万年,即使侥幸逃脱,也会因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而发疯,甚至有修为高深的修士在醒过来后痛苦自杀,你呢?在魇咒中看到了什么?”
魇咒由死亡的成千上万的人的生前生平所成,即使你在魇咒中度过了几万年的时间,现实里其实是弹指一挥间。
以他人的视角过一辈子,即使一开始还记得自己的名字,等过了几辈子呢?百年万年,总会使你忘却自己的姓名。
“一株草。”
“啊?”
正在探查怎么爬出去的两人齐齐转过来,两双眼睛里透着匪夷所思:“草也有一辈子?”
千忆神秘的摇摇头:“不,它不是一株平常的草,它是一株活了五百年的草,它的一辈子是五百年!”
丁平、孔昭昭:???
“所以你以草的视角活了五百年,那该有多无聊。”孔昭昭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
“嗯!每日看日东升西落,云起云灭,也曾无聊的想跳进前面的玉髓川。”
丁平站在一侧,神秘莫测,探寻的眼光扫过一旁又在扒拉藤蔓的女子:“你提到的金兰符笔是什么意思?”
正在拉着藤蔓往上爬的千忆一顿,低头往下对上丁平的视线,慢吞吞道:“忘了。”
呵,丁平没再多说。
孔昭昭看着僵尸一样的千忆拉着根粗似手腕的藤蔓一步一步往上爬,僵硬的有些可笑的步伐让孔昭昭不忍直视。
他也伸手扯过一支藤蔓,想要效仿千忆,手还未碰得藤蔓,只见藤蔓挥舞起来,快出一道影。
孔昭昭的腰往后一弯,避过挥舞而来的藤蔓,他正要露出庆幸的笑容,一个尖锐的东西迅速刮过她的脸颊,清俊的脸上渗出鲜艳的血痕。
孔昭昭摊开一看,是一节指骨。
他随手丢出去,放弃了抓藤蔓出去的方法:“太无人性了,藤蔓主人!你说这藤蔓是狗吗?”
丁平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怎么说?
“双标狗!”
千忆没有理会孔昭昭的喧闹和他给自己取得外号,只是看着藤蔓顺着她的手腕不停的缠绕,但没有收紧,只是松松的笼住她的手腕。
她终于停下僵硬的四肢,盯着眼前莫名缠着她的藤蔓,藤蔓感受到她的注视,缓缓松开了她的手,顶端翘起高过千忆的头。
千忆抬头,感觉莫名其妙,这烬缠藤简直像是有思维的人一般,拍了拍她的头。
拍头?怎么感觉烬缠藤的轻拍带着一点沉重?
“烬缠藤……”
手中握住的藤蔓突然断开,千忆猛的跌进烬缠藤交织而成的深坑。
孔昭昭吓了一跳,跑过去:“你没事吧?”
千忆从一片藤蔓中坐起来,她的头发已经全部散开,几片绿叶沾在她的头发上,藤蔓轻轻给她拨弄下来。
千忆摇摇头回答孔昭昭的问话。
手上传来陌生的触感,她抬手,一串青绿色的玉镯稳稳的戴在她的手上。
她用力往下滑,可是玉镯像是卡住了一般,怎么都弄不下来。
“这是这具尸骨的东西。”丁平早在千忆摔倒的时候就走了过来,此时指着被泥土掩盖了一半的尸骨。
尸骨的右手向上举着,上面有明显的一道黑纹。
“这是寒来镯。在玉京天城中有卖,乃寒凉之地的凉玉制成,可去热生寒,有许多修者佩戴。”
“我知道,寒来镯在许多年前因传闻此镯可抑妖气,也可滋阴养魂,所以被玉京天的宝卷道长售卖。”孔昭昭曾经听说过关于寒来镯的事。
丁平点点头:“那只是传说,即使玉京天禁止售卖,但卖出去的玉镯收不回来,仍有许多修士在使用。此玉镯可自行调节大小,这人死后化作尸骨,可能玉镯紧紧束着他的腕骨,将他的手腕勒出了黑色的痕迹。”
对于她死后的事,千忆并不清楚,只是这镯子莫名跑到她手上且脱也脱不下来,总是让人觉得奇怪。
想不通她也懒得想,现在要紧的是出去看看二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郝家会一夜覆灭。
还有……想起那人的身影,她的心中划过一丝担忧,不知道师兄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