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亭台之上,沈伊垂首望着已经结了浅浅冰层的湖面,才恍然发觉已经入了冬。
修士不畏严寒,这种程度的天气于沈伊来说顶多算得上凉爽,她懒洋洋的靠在软榻之上,神色有些倦怠。
陈子阳立于她身前,正恭敬的汇报着事情。
“依照师姐吩咐,前去右域的人选已经挑好了,总共十八人,都是筑基弟子,适合前去历练一番。”
说着,从怀中掏出来一本竹简递给了沈伊,正是这十八个人的名单。
不料沈伊只是看了一眼,并未伸手去取,姿态着实散漫。
陈子阳一时间摸不清她的态度,索性收回竹简自己将其打开,按照上面的名单逐个念了起来。
他的声音温润动听,尽管只是简单的重复人名,依旧让人觉得舒心。
沈伊漫不经心的听着,一边忍不住回想起了秘境中的事情。
那日从秘境中出来之后,原本应该还有着一线生机的吕言莫名失踪,只剩下魂灯始终亮着,虽然烛火微弱,却不曾熄灭。
任是吕培继活了这么多年,也还是头一次遇上这等怪事。
秘境独立于另外的空间,可跨越漫长的时间长河单独存在,按理说除了开启的那段时间之外,不会容纳任何外人。
所以就连吕家那几个还算是有个全尸的弟子都被扔出来了。
可偏偏还活着的吕言没出来。
他究竟是被淹没在了秘境与现实世界的交界之中,还是被遗忘在了那一片密林寒潭,再也无从知晓。
对此,沈伊也曾不信邪的再一次尝试开启那结界,可这一次的结果却和吕培继一模一样。
她的手触摸到的只是一片空气,就连她企图使用腰间玉佩强行开启,也依旧是毫无动静。
吕家因此陷入了沉寂之中。
吕言失踪,近乎大半核心弟子身亡,这样的代价就算是吕培继也承受不住,一夜之间白发苍苍,垂垂老矣。
按照他以往的脾性,怕是会直接杀上门对沈伊动手,恨不得以此来报仇雪恨,但如今的他深知,已经没有意义了。
不管此事和沈伊有没有关系,吕家已经倒了。
若是他毫不顾忌的出手报仇,得到的只是自己的一时快意,吕家的幸存者前路艰难,将失去家族的庇护,举步维艰。
为了那些活着的人,他硬生生的压抑住了自己的暴脾气,不愿沦落到与陈家同样的下场,到底还是没有追究。
只是收敛起那些尸骨,捧着吕言的魂灯消失不见。
至此,左域四大世家,仅存其二。
吕家与陈家的情形历历在目,他们也不愿冒险继续对付落青宗,左域的局势终于彻底稳定下来。
预知梦中那一场世家针对落青宗的杀戮不会成真,沈伊的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准备重返右域,看看江书文究竟要耍什么花样了。
一别许久,忙于世家一事让他多快过了一阵子,如今她空闲出来,曾经所受到的屈辱怠慢,也该还回去了。
“师姐?”
就这么想着,竟然不自觉的入了神,直到耳边传来陈子阳疑惑的声音,她才回神。
便见他正微微低头望着自己,眉目间带着些轻微的担忧,隐藏在柔和的视线之下,并不容易被人察觉到。
“怎么了?”
沈伊回望问道。
见她回神,陈子阳再一次十分有分寸的垂眸,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
“今日方师兄在武场守擂,师姐若是没有别的吩咐,我便过去了。”
他加入落青宗已经有了一段时日,有了良好的教导和资源,已经成功进阶至筑基圆满,突破金丹指日可待。
因为性子和善,能力又高,在宗门内人缘很是不错,已经能够带着昔日的陈家弟子与众人混成一团,毫不生疏了。
沈伊想着,轻轻点了头。
“去吧,转告师兄一声,忙完过来找我一趟。”
陈子阳点头,本打算直接离开,可眼角余光瞥见了她眉宇间的疲惫,脚步下意识的停顿住,一句话就冲出了口。
“自秘境回来后,师姐似乎总是走神,可是有什么心事?”
像是方才那般听着听着就神游天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沈伊捏了捏眉心,心道自己还是表现得太明显了,竟然连他都看出来了。
她轻轻摆摆手,并未解释什么,只是闭上了眼。
活生生一幅不愿多言的模样。
陈子阳见状,也知道是自己冒犯了,纵然想要再多说几句,也没有了胆量继续打搅她,只好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节,缓缓退下。
临走之前,还不忘帮着她将小院的门掩上。
等到院中只剩下了她独自一人,沈伊这才幽幽睁开眼,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心。
摊开的掌心晶莹雪白,骨骼修长如玉,仿佛是资料极其完美的艺术品,一朵已经枯萎的花儿安静的躺在上面。
在离开秘境的那一瞬,她就恍惚觉得有什么事情被自己遗忘掉,却始终回想不起来。
直到前两日整理储物袋中的玉简时,才发现这朵夕照花。
本是心心念念就存着准备送给宋珩的,谁曾想半路发生了变故,竟将此事给忘记了。
离了秘境,夕照花已经枯萎,早就没了有曾经流光溢彩的鲜活模样,花瓣枯黄脉络模糊,只隐约可见曾经盛开的轮廓。
可惜了。
她怔怔盯着那朵花许久,也没舍得扔掉,再一次收回了储物袋中。
自秘境出来后,宋珩便承受不住晕了过去,直到那时她才发觉,自己根本就不了解这位师弟。
他经脉寸断,身体上新伤叠着旧伤,灵气乱涌,已经奄奄一息。
好在她当机立断,将人打横抱起带回了上阳宫,才从宋勤元的口中得知了真相。
眼前再次浮现出了那一日的画面。
她顾不得其他,匆匆带着宋珩赶回去,生怕多在此地停留一秒,便会让宋恒的身体糟糕上一分。
彼时宋勤元正在处理事物,瞧见了两人的模样忍不住一怔,匆忙起身冲着宋珩围了过来。
“这是怎么了?”
沈伊简单的将情况给他复述了一遍,只见他的神色深了又深,眼底的情绪格外复杂,无奈与怒气交织,让宋勤元的神色格外骇人。
沈伊在一旁看着,竟是分辨不出他究竟是激动还是愤慨,只是求助般的望着他。
经脉乃是修士修行之本,依靠其吸收运转灵气,才可以施展心法剑法。
按理说,如宋珩这般经脉寸断的情况下,是万万不能继续修炼,只能沦为一个凡人。
偏偏是如此严重的情况,宋勤元却仿若松了口气。
她隐约记得自己当时不解询问,“宋伯伯,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宋勤元没有多解释,反倒是扔给了她一本秘籍,让她自己查看。
如今那本秘籍正被沈伊攥在手中。
随着她轻抬手腕的动作,长长的衣袖滑落,露出来了方才被遮盖住的四个大字。
上阳秘丹。
她生在左域长在左域,与宋珩关系密切形影不离,竟然如今才知道,原来有传承的并非只有落青宗一家。
和只需要看天赋和机缘的落花青霜剑不同,上阳秘法不为人知的原因只有一个。
没有人愿意去修行。
他们所谓的秘法,是指抛开最常见的神识,身体,改为修行最基本的经脉。
初服此丹药,浑身经脉尽断,几乎沦为废人,再靠着丹药的力量将其缓慢重塑,一点点壮大经脉的强度。
此后每一次进阶,都需要再次经历一遍这种苦楚,年复一年,永无止境。
此法极为痛苦残忍,非常人能够承受的,故而上阳宫自数千年前便将其给珍藏起来,不公布给弟子修行。
也不知宋珩是从什么地方将这东西给掏出来,并且一个人一声不吭修起来的。
沈伊还记得宋勤元的原话,他说,“此术为并非尽是折磨,就算是身受重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便可以借住丹药重塑经脉,进而快速恢复。”
这也是在秘境之中,宋珩为何可以如此快速的恢复元气,力敌冰蛟的原因。
而他如今昏迷不醒,不过是因为丹药力量太过强大,导致一时间难以吸收,所以才晕了过去。
沈伊几乎不敢想象,他这样一个从小就怕苦怕痛的人,竟然会主动修行这种法术。
这么多年,无数个日日夜夜,他独自一人是如何熬过来的?
一想到这里,她心中便隐隐作痛。
这种心疼超越了她本身对宋珩的怀疑,就此忽略了他在秘境中表现出来的种种异常,只是单纯的希冀着他快些醒来。
“咚咚。”
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两声轻响,打断了沈伊的思绪。
她将手中的上阳秘丹收起挥了挥手,院门无声打开,露出了一道挺拔而又清冷的身影。
沈伊收起面上忧虑,眼底浮现上来了一抹笑意,轻笑着问道,“师兄怎的来的这般早?”
方才陈子阳说他在武场守擂,她还当要等上一阵,不曾想这就到了。
方添才视线浅淡的望向她,没有解释是因为陈子阳转告她在等自己,所以才迫不及待赶过来一事,只是故作淡然的回答道,“晚点还要练剑,便提前过来了。”
沈伊忍不住摇了摇头,出声调侃道,“师兄成日里只知道练剑修行,也不知你那心上人能不能受得了。”
说罢,又故作熟练的思索片刻,给他提意见,“你若是肯空出来时间多陪陪人家,怕是早就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见她又拿着心上人说事,方添才心中掠过一抹微妙的异样,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冲动,忽的开口询问道,“你希望我早日寻得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