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发出后那死一般的寂静，比窗外的狂风暴雨更让林晚窒息。手机屏幕暗下去，像一只阖上的、拒绝沟通的眼睛。她维持着僵硬的坐姿，指尖冰凉，仿佛刚才敲出那些冰冷字眼的不是自己。胸腔里空荡荡的，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沉甸甸地坠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细微的、撕扯般的痛感。
床头柜上，那条雪白的羊绒围巾和那本《北方森林的低语》静静地躺在暖黄灯晕里，此刻却像无声的嘲讽，灼烧着她的视线。程曦雀跃的语气、带着羞涩期盼的星星眼、还有那句“要是能在一个时空里…”像破碎的玻璃片，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每一帧都让她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刚才的回应有多么残忍和…懦弱。
她伤害了她。那个像小太阳一样，努力想温暖她的程曦。
这个认知让林晚胃里一阵翻搅。她几乎是踉跄着起身，将那条围巾和书本一股脑塞进了衣柜最深的角落，仿佛这样就能将那份让她恐慌的温暖和随之而来的愧疚一同埋葬。可指尖残留的柔软触感，却像烙印一样，挥之不去。
那一晚，林晚在沙发上蜷缩到天明。雨声未停，敲打在心上，淅淅沥沥，全是冰冷的回音。她几次拿起手机，屏幕解锁又锁上，对话框打开又关闭。指尖悬在键盘上，却一个字也打不出来。道歉吗？说什么？“对不起，我不该叫你小太阳，不该接受你的礼物，不该让你产生错觉”？这无异于第二次伤害。解释吗？剖析自己那颗连自己都厌弃的、布满伤痕和荆棘的心？她做不到。那层坚硬的壳，在短暂的松动后，以更顽固的姿态重新包裹了她，密不透风。
最终，她什么也没发。只是在一片死寂和冰冷的雨声中，品尝着自己种下的苦果。那杯冷透的抹茶，苦涩仿佛浸透了五脏六腑。
接下来的几天，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程曦那边，再没有了以往几乎每日不落的分享。没有实验室窗台上的狐狸，没有齁甜的肉桂卷翻车现场，没有深夜的北欧民谣音频，更没有带着雀跃感叹号的、关于“晚风”的种种联想。那个总是热闹地、几乎有些话痨地挤满她私信窗口的“破晓时分”，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
沉默，是最好的答案，也是最严厉的惩罚。
林晚的生活似乎回到了认识程曦之前。画廊，公寓，爵士乐，冰冷的沉默。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有什么东西彻底不一样了。她还是会下意识地在喝手冲时看一眼手机，然后对着空荡荡的屏幕失神；会在深夜风声响起时，心头莫名一紧；会对着楼下甜品店的抹茶卷招牌，愣上片刻。
那种熟悉的、巨大的空洞感再次袭来，甚至比以往更加深邃寒冷。原来，尝过光的温暖后，黑暗会变得如此难以忍受。
直到第三天下午，林晚的邮箱提示收到一封新邮件，发件人是一个陌生的北欧地址，主题却只有两个字：“资料”。
她心头一跳，点开。邮件正文只有极其简短的、公事公办的一句：“晚风，之前论坛讨论中提到的那篇关于抽象表现主义与数字艺术生成逻辑的论文，找到了电子版，附上。或许对你的工作有参考价值。程曦。”
没有表情，没有称呼，没有多余的寒暄。甚至连落款都变成了全名“程曦”，带着一种刻意拉开的、公式化的距离。
林晚盯着那行字，指尖微微发麻。程曦还记得… 很久以前，她们在论坛某个帖子里，偶然聊起过这个话题，当时只是随口一提… 她竟然去找了论文，还用这种… 最不会“越界”的方式发了过来。
这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也是一种笨拙的、想要重新连接的努力，却包裹着厚厚的、防止再次被刺伤的防护层。林晚几乎能想象出程曦打下这行字时，抿着嘴唇、眼神里带着委屈和倔强、却又忍不住想为她做点什么的样子。
一股酸涩的热流猛地冲上眼眶。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复同样简短：
晚风：收到，谢谢。很有用。
客气，疏离，像对待一个普通的、不太相熟的工作伙伴。
邮件发送成功。隔了很久，那边才回过来一个更简短的：
程曦：嗯。
一个“嗯”字，像一块小小的石头，投入深潭，漾开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随即消失，留下更广阔的、令人心慌的寂静。冰层似乎没有破裂，但某种小心翼翼的、脆弱的联系，又在极度克制中，重新建立了。只是这一次，两边都戴上了手套，不敢再轻易触碰对方，也更不敢触碰自己还未愈合的伤口。
这种极度克制、如履薄冰的交流模式，维持了近一周。程曦偶尔会发来类似的“资料”邮件，或者分享一首纯音乐（没有任何附言），又或者是在林晚偶尔发了一条关于工作的朋友圈后，点一个沉默的赞。
林晚的回应永远保持着距离和礼貌：“谢谢。”“收到了。”“音乐很舒缓。”
她们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博弈，隔着冰冷的屏幕和千山万水，试探着对方的底线，也守护着自己脆弱的边界。每一次简短的互动背后，都是汹涌的、未被言说的情绪暗流。
林晚发现自己开始失眠。深夜，她会不由自主地点开程曦的社交主页（一个她们互相关注后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平台）。程曦的动态很少更新，最新的一条还是一周前，分享了一张实验室窗外雾凇的照片，配文只有一个简单的：“Cold.”
冷。
一个字，像一枚冰钉，钉在林晚心头。她反复看着那张照片，雾气朦胧的玻璃，窗外凝结着霜花的树枝，一片白茫茫的寂静寒冷。这“冷”，仅仅是物理上的温度吗？还是…？
她不敢深想。手指下滑，看到更早之前，程曦分享过那张齁甜的肉桂卷，配文是：“虽然翻车但甜度满分！像某种心情（太阳emoji）”；还有那张极光照片：“今夜宇宙慷慨馈赠（爱心emoji）”。
那些带着温度和生活气息的动态，定格在了一场冰冷的骤雨之前。对比现在那个孤零零的“Cold.”，显得格外刺眼。
愧疚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她关闭手机，房间陷入黑暗。黑暗中，程曦的笑容、失落的“知道了”、那个冰冷的“Cold.”，交替出现。那个遥远女孩的影子，从未如此清晰地、带着重量地，压在她的心上。她开始意识到，她的退缩，她的冰冷，真的可以如此深刻地影响到屏幕另一端那个鲜活的人。
这种认知让她感到恐惧。她从未想过要承担这样一份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