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轻拂游侠年轻的面庞,墨灰色的纤细影子一闪而过,在夕阳西下的余晖中划出透明的涟漪。天街彼端,金乌熄灭的暗巷,薄暮冥冥,生与死,人间与地狱的分界不再明显,在这里,鬼侍阴差尚不愿驻足。因为就连日月施舍的光影,都呢喃着晦涩难明的咒语,蚊蝇般的低泣,在年久失修的老街深处回荡,诱人失足偿命。
“执行官穆曦微已发现目标,与现有资料高度重合。”
“OK,那我们就撤了。微微,你自己小心。”
“没问题。”
话音刚落,凉风习习扑向后背,吹散最后残余的零星激动,那是旁观朋友纵横赛场的自豪欣喜。寂静无声的幽长巷弄,精密机械运作的咔嗒声响,千分之一秒的间隙,女孩左手伸向背后抽刀出鞘,旋身甩出刃弧,划过发丝,斩开来自背后的无形之风。
斜斜切断了的整片假发掉落在地,被腥臭的乌黑血液浸染,其中包裹着的利爪断臂遍生细密鳞片,在迷离的黄昏时刻闪烁着暗蓝色的金属光泽,迅速融为一滩粘稠的灰黑液体,腐蚀着艳惊四座的假发片段,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势如破竹斩下这背后一击的少女默立着,右手拔出背后另一柄稍长些的刀刃,画圈反握,警惕着看向四周。微风浮动长度只到耳畔的假发,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够狡猾的。”
正握刀刃驾驭在前,反握刀刃背负于后。
危机四伏的昏暗天光里,经验丰富的杀手竟然轻车熟路地闭上了眼睛。疾风呼啸而过穿梭于狭窄的弄堂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哀鸣,却仿佛风神缠绵的吟唱。
在这吟唱之中,午夜沉寂冰川消融月圆清澈,灯火阑珊飞蛾幻灭一切敌踪纤毫毕现。风将这久无人居的废土彻底扫荡,它的过去与如今,每一段如泣如诉平淡无奇的故事,都重现记录。今夜,故地重游,华池客似云来。今夜,无论是旧事旧人,还是猎人猎物,都注定不复平淡。
少女一跃而起,发丝飘逸,一长一短两柄刀刃顺风而动,寒光千万,只凝于眉目,照亮杀意凛然的双眼。她在屋脊上跳跃,左右突进不断更换位置,视线直指前方,混沌薄雾为刀风挥散,漆黑妖兽正落荒而逃,才刚被斩下的手臂,此时已全然完好如初。
但即使再来两只,执行部精锐执行官穆曦微面前,也不足为惧。
病愈之后加入执行部,于日复一日的幽夜中守护这座城市的安宁,已经是她11岁开始的必修课。
这里是故乡,是她长大的地方,亦是她的战场,她生杀予夺的处决地。被风标记的猎物,无论潜藏于多么不可知的隐秘之处,都无法摆脱既定的死局。
比跳跃奔行高矮建筑废地中人影更快的永远是可信且严酷的追猎之风,四下汇聚掣电疾行狂涌而去,封锁猎物一切出路。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声中,足有半层楼高的妖兽惊声狂叫,然而无论是卯足了劲冲撞还是利爪劈砍切割,却都无可奈何。
无人能斩断一缕风,这宏伟自然的造物,千变万化的无形流体,其所具有的力量,远不止禁锢缠绕,远不止开山填海。她年纪尚轻,自然做不到这一点,但毫无疑问,这样的新锐力量,正以日新月异的姿态绽放在世人面前,并急速增长。
对于今夜的围猎,绞缠猎物将其围困拉向其生命终点,已经足够。
一大一小,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急速相撞。
皮开肉绽,金玉铿锵声响,火花飞溅之中,裂帛声声,是韧性肌理被劈斩撕碎的宣告。
一切目标,一切危险,一切混沌不明。只要相信那个人的话,只要跟随那个人去做,阻碍的,犹豫的,杀机四伏的,斩开就好。她的命运刻痕如此清晰,就像星轨之上最分明闪耀的彗星,所过之处,风驰电掣,切割所有肮脏罪孽。
少女翩然落地,抛下点燃的黑色火柴,漫天还未落下的残肢尸块迸开火树银花,溅落一地焰星转瞬熄灭,划归虚无。
“任务代号YB091302,目标R-113清除完毕。”
耳机中除了代表确认无误的轻快钢琴协奏,另有不合时宜的脆响,那是金属制品砸落混凝土的声音。
穆曦微甩刃旋身,双刀前后展势临危不动,周身绽开数股风龙盘旋,立即重回备战状态。
夕阳最后的余晖熄灭,暗橙色的天幕之中,孤星点点,愈显清明。
今天是朔月。
方圆数十米,危机已全然驱除干净。刚刚的异响,来自于掉落在地的金属铭牌,似乎是亡魂的所有物。一切关于目标的遗留问题,都必须处理干净就地销毁,或视情况而定,确认没有危险后带回总部做进一步研究。执行部配比特殊的焚化剂消除不了的东西,她自然是按照规定上交。刚要上前,几步开外无物自燃,火焰是诡异的蓝绿色,迅速蔓延为一线不容逾越的界定区,将她与拾取物隔离开来。
“你的任务已经结束了哦。”
她记得这个声音,执行官年终汇报会上,面对数项违纪行为信口开河胡言乱语,将任务失手造成数名少女**而亡的恶劣影响扭转为无辜被害人咎由自取的离谱结果,从来不服处罚目无法纪的同龄人执行官,本该在邻市沧乐的暴戾男子。
“言煜,收回你的东西。”
“诶,脱口而出名字了……你记得我?怎么?”从右手边的屋顶一跃而下,衣着时尚的青年隔火海与她相望。“是想跟我约会吗?”
“我不想说第二次,让开,不要影响我的任务记录。”
“啧,果然到了晚上,还是喜欢稍微开放一点的女孩子。”火势轰然迅猛,几乎淹没二人身影。“你这种干干瘪瘪的小修女,真讨厌。”
正好,他的轻浮放荡,她也厌恶的很。
狂风呼啸突出重围,破开火焰的蓠墙直逼那人吊儿郎当的正脸。让人禁不住开始为其惋惜,毕竟风流倜傥,也是需要外貌上的丰厚资本。而这一击过去,再怎么资产雄厚,也都要消耗殆尽了。
显然没料到对方一言不合就动手的言煜慌忙架起火墙抵挡,那来势汹汹的疾风却擦着耳际狂奔而过,卷起地上的铭牌带回主人手中。金属长鞭随即劈开二人之间的石砖,砂石粉尘飞扬,力破千钧的示威。
他定睛去看,女孩手中较长的刀刃舒展身体断裂为锁链相连的钢鞭,节节短刃,闪动非凡夺目的森然冷光。
“被你这种人讨厌,我反而挺开心,至少证明,我不是跟你一样无可救药的人。”
出乎她意料,本想或许会勃然大怒要与她争个高低的人,只是无所谓的耸耸肩,摊手做不与争辩状。
“无所谓,反正我们已经是一类人了。”他忽略女孩阴沉的脸色,依然乖张放肆的笑。“你想要就拿着呗,又没什么用。溜了溜了,姐姐们还在等我滋润呢。”说罢转身,大摇大摆的离开,留了个不设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秋夜的薄露中。
直到天色完全暗下,她才低头去看手中的战利品,但无论是篆刻的名章还是花纹,都已在风袭烈火中被破坏的一团糟,无从分辨来源去路。看来只能依靠仪器分析了,她收好这件饰物,打了个明显的冷颤,掏出手机。
“天呐,都这个时间了!”
都怪半路杀出的两个丑八怪,害她匆匆脱身小聚会不说,还耽误了这么长时间。又要换新的假发了,这次想点什么借口好呢。出来买了一趟桂花糕,衣衫也乱了头发也全报废了,他们怕不是要怀疑自己是端了桂花糕的老巢,混战一番才拿到了这么点可怜的战利品。
头痛,真是头痛。早知道就不约什么红油抄手了,可是如果没有他们,自己还真是有些寂寞呢。
少女反手将双刀插入背后,特制刀鞘立即变形锁死贴紧她的身体,于是雷厉风行的女执行官消失不见。随着风中激荡起伏的外套衣摆,穿梭屋顶的少女向不远处灯火辉煌的夜市奔去,眉目如画,悄无声息落在不显眼的阴暗角落汇入人群。
无人知晓她的来处她的决意,正如无数个她于无声处穿梭幽夜一样,无数人穿行在风神的羽翼中,却对其功绩一无所知。
不过又是一个安宁凉爽的初秋夜晚而已。
“姬予竹,你知不知道我排了多久的队。想看你打一次球,成本可真是太大了。”
“哈?又不是我非要来这么远吃抄手,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别一上来就乱甩锅。”
“我说你了吗,瞧把你给急的。李清弈你脸皮比城墙拐弯都要厚,知不知道什么叫矜持什么叫谦谦君子,心急别说吃热豆腐,就是热桂花糕都没有你的份。”
“怎么,我护着我祖宗怎么了。”
“哼,等唐慕词如愿以偿,你可千万别来烦我。”
“他能如愿以偿,我李清弈名字上下倒过来写。”
“诶呀,桂花糕好好吃呢,微微辛苦啦。”
“你们真吵,几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