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姬放下筷子,有些忐忑不安。她十分清楚,如果约尔曼冈德并不打算善罢甘休,那么在这里的逗留与靠近,或许会将他们牵扯到自己一团混乱的麻烦中去,他们是无辜的。
还没思考出个结果,却被突然靠近的妖怪捉住脸颊揉了起来。
“太可爱了太可爱了,没想到您也有这么不知所措的时候!猫猫,你们年轻妖怪怎么说的那个词?快快快,机不可失!”
“放……放肆。”迟了,谴责的太迟了。始作俑者早退了回去,要不是仍带着一脸坏笑,说他一直都在正经为他们谋出路都不会突兀。
“哼哼,今后放肆的时候还多着呢,您得享受起来。”
盯着林予枫若有所思的脸,羲姬轻易就能对他脑子里这样那样的想法做出预估,为了让他死了某条心,也为了早在他们之间做个了断,便再不斟酌。“给他喝了我的血,他短暂失力,我穿过门回到人间界,就这样。”
“小公主您好叛逆。”林予枫一脸痴迷。“怎么办,我更喜欢您了。”
“……”猫头鹰不予置评,他不信林予枫不知道羲姬的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可他还是一幅为情所困的样子,自己还是迅速决断的好。
“meow…是软萌啦…”黑猫开始摇头晃脑,尾巴也大幅度的甩来甩去。“诶……你们,是有人给我施了隐匿术嘛。”
“对不起。”
羲姬向少年郑重道歉,后者又是一个激灵,哪一次见到她不是颐指气使高高在上,这么低声下气赔礼道歉,是她不对劲还是他不对劲,或者,他们今天晚上多少都有点不对劲。
“阿这!你……我,我并不是……”
“啊,可了不得,小公主您真是太杀我了!”
黑猫的话语又被打断,林予枫再扑过去就要把羲姬拉进怀里好一番疼爱,精灵这次有了准备,还不等他动作,就先翻过茶几坐去了另一边,远离危险品。
“我的父母在战争中去世,梅德欧兰特并入莫昂斯特,之后弗拉瑞大陆的其他种族也被莫昂斯特兼并。约尔曼冈德带着他的部下建成了弗拉斯特联合国,我成为了他的妻子。那边发生的事就是这样……”
她本以为自己会泣不成声,会怒不可遏。但都没有,无论是在弗拉斯特的建国史中,还是在仆从们的口述中,过程几多艰辛几多怨恨血仇,都远比这要详尽清晰的多,但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真正见到过尸山血海的,往往以缄默来回应怜悯。
即使战败流亡,她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您……您真是,坚强的一位公主。”
看着猫头鹰,不该是“经历苦难”么,不该是“悲惨”么,原本已经打算用一张恬淡笑脸回复的念头猝不及防被截断,她只得垂下眼帘来,自嘲着轻声呢喃。
“那些都不过是,没用的东西。”
屋内气氛一时低落,等她再反应过来时,却是林予枫靠近的身体。他再没有做出什么肉麻的表情动作出来恶心她,温柔的面庞足以称得上俊朗,眼眸中所流淌着的沉甸甸的感情,真挚且热忱。
她一定在某些时刻,遇到过这样的眼睛,接受过这样的眼神。
“有用的,我会让它们变得有用。”
连另外两只妖怪都不忍心打扰的好时机,最后还是羲姬把林予枫的脸扳回茶几,迫使他面对自己的电脑。
“你问题解决了吗?我不喜欢被人类翻来覆去的盘问。”
“放心,我有的是办法。”
“前面都好说,只有最后一点,弗拉斯特。”猫头鹰转头去看一对男女身后正襟危坐的少年。
“我不会走,舅舅。”
他很想说,不是这里的每一个妖怪都可以像这位公主一样坚强,能够扛过国破家亡沦为敌妻的磨难。但想要以一己之力保护着想要保护的家人,这份心情却是相似的。
“好吧,万事都有解决的办法。”他妥协地呼出一口气。“不过现在,你先去把题做完。”
少年总算得偿所愿,扑过来亲了舅舅一口,欢天喜地跑回房间。
“做题?”羲姬将目光从虚掩的房门收回,疑惑的看着妖怪们。
“根据人类社会的要求,适龄儿童,必须完成义务教育。九月份开学,他就要念高中三年级了。”
精灵还想再问,那门中却探出一个涨红脸的脑袋,满是心不甘情不愿的苦闷,扣了扣门边小声呼喊。
“舅舅,能不能……进来教我。”
房门关上,平息了许久,她还是忍不住。
“他们……”
“别问,问就是犯法。”
她低头吃干净最后一勺饭菜,连水果也扫荡干净。弗拉斯特的饮食实际上很贴近人间界,大概是某妖怪为了投她所好的安排,但对于一个食不下咽的精灵,都是徒劳。
可在这里,却是久违的回味无穷。
“你和谁学了这些?”餐食摆放的方式格外契合她的习惯,这是连余怀瑾都不曾做到过的细节。
原以为自己不再需要在意这些,但并不是不需要的东西,她就可以干脆利落地抛下。
“哈?难道就不能是天资聪颖的我无师自通?”妖怪往她身上蹭,好在手脚安分。
“……也是。”能有再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关怀,原本就是该感激涕零的一件事。自己身无长物,还有什么可值得图谋的呢。
“你那么喜欢吃的话,可以留下来哦。”林予枫合起了电脑,侧身支在茶几上,好整以暇的瞧她。“不过,要有报酬的。”
“你说说看。”她能够做到的,自然尽量满足。给他们带来危险的歉意,如果真能等价交换,自己也安心一些。
“咳咳!”妖怪立刻来了精神,掰着手指算起来。“首先,不能跟猫猫瞎学,气急败坏直呼我的名字,具体叫我什么我先好好研究一下;第二,不能拒绝我跟你身体接触,当然你要是能主动求抱抱什么的那我更开心了;第三……啊,忍不住了,第三就先让我亲一口吧!”
“你……无耻,无耻!”
她大惊失色的又推又躲,这妖怪总是攻她不备,实力还在正处于恢复期的她之上,要是真有心强迫,这里必然又是一处炼狱。
但他也实在只不过玩笑,与她来往打闹没有半分假戏真做的意思,最后钳住她锁进怀里,也只是低低的笑。听得出,那笑容真心实意。
“抱抱吧,也不是不行。”
他倒是个奇妖,非得做些这样让人胆战心惊的举动才罢休,像是喜欢看她凛然不屈的倔强模样似的。这分明已经得了手,却又安静下来,真叫人捉摸不透。
“那我要找的人?”她试探着开口,把呼吸也放轻。
“那是另外的价钱。是这样的……”连腿也包围过来将她的退路彻底封死,面上还是几多缱绻贴在她耳边呼吸,悄声私语些不可告人的暧昧情事。
“粗俗!!下贱!”
她这下才恼羞成怒,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男子猛地撩开,还不解气的狠狠踹了他大腿。妖怪放开手乐呵呵的任由发泄,还展臂护着避免她动作过大撞到家具棱角。
“小心小心呐,别把脚踹疼了。”
见她面红耳赤的喘粗气,咬牙切齿又根本说不出几句糙话发泄,实在像极了凶神恶煞却色厉内荏的小刺猬,哪怕全身的刺都已经竖了起来,见到喜欢的好吃好喝,还不是乖乖任主人抚摸把玩。
“别生气啦,你知不知道,他们两个原身可都是耳聪目明的主。你喘的这么厉害,他们听见了一报警,我可要吃苦头咯。”他把手朝女孩伸过去,一幅宽宏大量的模样。“还是过来抱抱,我们继续聊。你要找的人呐,得好好斟酌斟酌哦~”
她啪地打开,扭过头去。
“我自己去找人。”
于是妖怪便重新支在茶几上,做无可奈何状。“好吧好吧,不过在那之前,我劝你先考虑清楚,你回到这里,想做什么?”
“我当然……”
“先别急着回答,还有一个问题。”林予枫竖起食指,比出噤声的手势,形状特别的桃花眼眯了眯。“找到他们,你想做什么?你能够做什么?小公主,万事,可都要仔细哟~”
往往他露出这个表情,下一刻就要饿虎扑食般擒住自己蹂躏一番,寥寥几次见面,汇合后不过数十分钟,羲姬已经把握了这个特点。可这一次男子却迅速收拾了茶几离开客厅,转身进入了左手边的房间,关门时还不忘抛了个媚眼。
“小公主,你就……先住在那一间吧,水电网络一应俱全,至于其他的,你暂时应该没有心情关注吧。不过如果你兴致不错,也欢迎随时来我房间,我们可以做点,其他的‘交易’……”
在令人如坠冰窟的眼神中,他笑着关上门,背靠木板长长出了一口气,立即收拢了所有的和颜悦色,换上恨铁不成钢的捶胸顿足。
你就不能更有出息一点吗!喂!你脑子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来日方长,把你自己好好地劝一劝行不行?别跟我说什么主仆之谊点化之恩了,几十年前你不承认,事到如今,你都这个德行了,你还不承认?
她对我,确实有恩。
那你就要这么报答吗?几次三番要反扑出去报答,还是今晚就睡在冷水池里报答,明晚呢,后晚呢?以后你是不是永远都只在冷水池里跟她说话见面?没出息啊!我还盘算着让咱俩都尝尝甜头,你呢?总想霸王硬上弓,这些年是怎么读的书,把《临床医学》背上一遍,我看你还支楞不支楞得起来!
我,已经在背了。但有一点,我们必须查验清楚,今晚我们……
在背了?那你去默写啊,老子要上厕所!你赶紧收了神通!
那位只要念起小师父从来无法自制的人格并没有再争辩,而是甘为其教训的叹息。
我承认是因为自己的,一些原因,才拜托你来见她。但是我们之前已经确认过了,你对她,未必没有私心。而且今晚,我并没有……总之,不是你说的那样情难自已。所以,你这样迁怒,是不讲道理。
他娘的,老子信你有鬼!
林予枫扒掉裤子低头看了半晌,最后还是怨气难消的冲进了浴室。是自己积德还是造孽,现在都说不清楚。他是想玩些新鲜的,娱乐自己也娱乐身体里的另一位祖宗,又不想遂了他的愿,可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情愿。
呸呸呸,绝对不是自己的情愿。什么刀山火海什么前途未卜,他已经说得很清楚了,绝不淌这个浑水。在他身边,她绝不会再有什么身陷险境死去活来一说。他不玩那些身死殉情你亡我也绝不苟活的老手段,人间酒酽花浓橙黄橘绿,他们早已有过月约星期泥金小简,所以他要他们长长久久,无疆之休!
房间空寂下来,羲姬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但奇异的是,她又分明能嗅到熟悉的气味。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了半夜两点,俯瞰雨夜的城市灯景,霓虹朦胧思绪模糊。
她明白林予枫的言下之意,自己究竟是想要逃离,还是想要重返过去。前者尚能挣扎,但后者实在是天方夜谭。为没有希望的事竭尽全力,对她这么个一分一秒都来之不易的逃犯来说,太过奢侈。
那么故人,让自己能够下定决心险中求胜的故人,还有必要真的再去重温一把执手相看泪眼么。答案也是否定的,她尚不能保全自身,又拿什么再去支撑对方的生活。
挑明一切,可以想见他们将要面对的,已经不再是苏巫玛刻招来的乌合之众,而是步步为营的淬毒暗箭。她已经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自信了,虽然很不想承认这一点,但至少现在的她,无力反击。
至少,在见到他们之前,不能轻举妄动。
那么另外一个问题,却是令她至今没有头绪的。妖怪嘴里所说的“他们”是否是自己想的那样,是否还是自己破碎记忆中的那些人。比起二次来访,人间界的所有,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显然都再一次发生了某种日新月异的变革。那么在这种变革的影响中,她所具有的身份,究竟还能具有怎样的力量。
妖怪说的对,她须得,万事仔细。
在洛芙看来,夫人的不告而别应该是头等大事,议长大人少不得又急又气怒火攻心,不把整个精灵世界翻过来寻找誓不罢休。毕竟从前某个做事不当心的仆人,在迁居时弄丢了据艾萨说是夫人最在意的薄柔花麟雕,议长大人都是亲自往返几个途径都城仔细筛查的。
但现如今,他只是让仆从们不要声张掩饰住这一切,仍旧维持着举案齐眉的佳话。她好奇的去询问艾萨斯坦斯,仅仅得到了“不要多管大人闲事”的警告。也许夫人刚刚苏醒想要去外面的世界走一走吧,这样看来,议长大人对这位夫人真的是宠爱到毫无原则了。
她退出书房,将盛放过茶盏的银漆托盘放于门口的小推车上,打起精神碎步离开。
还有许多许多的洒扫杂务要忙,耽误太多时间,事情可就做不完了。夫人若是突然回家,见到落了灰的房间与开败了的玫瑰,一定会十分伤心的。
“人间界的运行情况一切正常,孵化单位进展顺利,孵化速度保持在可控的范围内,您请放心。”
“嗯,让她多玩一阵,也好。”
“是,尔萨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