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技法课后，与她并排在通往食堂的路上走。树荫一如交汇在他们身上黑压压的目光一样浓密，郑单炯知道，这是自己必须适应的。
为什么能够轻而易举获得所有人的好感与注意，为什么能够怡然自得承受住这样的瞩目与压力，为什么能够在令人目眩神迷的吹捧中不偏不倚的坚持着自己的轨迹。
听她有来有回八面玲珑，看她耳聪目明滴水不漏。
男孩一路听下对方不时与熟人间的寒暄来往，默默在心头计算。在这里定居不过短短一个多月，她听遍了13个学院超过30个专业形形色色的专业课，在相关专业学生的帮助下提交了其中超过三分之一专业的学科论文与任课教授交流。林林总总参加了各种各样的社团活动数不胜数，虽然大部分都是浅尝辄止，不过对于普通人类来说，已经足够鹤立鸡群了。
毕竟不是谁都能遇到曲线**又放荡不羁的女孩，想带着她熟悉环境，却发现对方一口气潜泳200米不抬头。
而且她好奇关于你的一切，甚至于迫不及待的要了解你的所有，了解这世界的所有。
“你好像很难感觉到累……”
食堂人满为患，为了错过用餐高峰，他们在露天篮球场边的长椅上坐下。只过了两分钟，就有人过来打招呼。
“哟！你腿伤好了？今天要不要上场玩玩，我们大四的老中锋出关啦。这不是郑单炯，你朋友啊？”
“不要嘛，今天我穿了高跟鞋，要是还赢，你们队里还怎么纳新？这是我班长，你们认识啊？”她舒服的靠在椅背上，仰着头不起身，伸出手搭在眼前遮挡阳光，眸子却亮如落星。
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并没有什么印象。
“我余远江，和景臻一个寝室的，之前楼道里见过你。”爽朗的男孩并没有在意，简单的一语带过。“那我先过去了啊，下次来玩微信和我说一声！”
“诶嘿没问题呀，我可太喜欢和你们一起玩了。”
两人目送这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少年一阵风似的跑回队伍里，被相熟的其他朋友拍拍脊背，撞撞肩膀，又笑闹在一起。
“对，不知道为什么，看这这些年轻的人，我就不会累。”
就算是神最偏爱的造物，也不会是没有瑕疵的，疾病、伤痛、死亡，就是瑕疵。
“你也是需要休息的吧？”
“嗯，可是人类这么有趣，我不想休息，我想多了解你们。你们的进化是□□上的，也是精神上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或许是因为□□的、物质上的富足，催化了精神上、灵魂上的升华。”即使是地铁上随意认识的人，都各有追求，都各成一派。表面看上去脆弱易碎的身体，却承载着跳出桎梏甚至创造世界的愿望，这怎能不让她惊讶赞叹。“总之，实在是太可爱了！”
“那……你会喜欢人类吗？”
即使有瑕疵，也一定是瑕不掩瑜的。
“我当然，沐恩和承泽也一直都很喜欢。”
微风一扫燥热，树叶沙沙沙的在头顶摇动。他们的身边，太多的日光游弋舞蹈，太多的欢笑与汗水重叠，一点一滴从发丝间漏下，滴落在交缠紧密的影子里，汇成攒动的星河碎片。
“我是说……爱…之类的。”
他不敢看女孩耀眼的脸，实际上如果他鼓起勇气，试着去捕捉她脸上此刻捉摸不透的追思与茫然，就能将这段已经比其他同龄人深入许多的对话，引导向新的层次。
“应该是……不会了。”
但少年总是畏惧太多担忧太多，想要谋定而后动，想要万无一失按部就班的计划，却不知道机不可失。等到完全准备好的那一刻，已经来不及了。
“沛然，我在材料上做了重点标记，你给他的时候他注意了吗？”
“这个彩笔涂的看不清的地方，是不用看的部分吗？”
傅沛然举着冰淇淋单手打字，用看不见的光点代替手指点击不方便触碰到的拼音，奶油融化了滴在手上也没注意。
“她发这个是什么意思啊，是已经有人陪她看过那个限定展览了吗，我票都定好了。”
“我怎么约他去看东方之星的限定展啊，他不感兴趣怎么办，可我真的好想去啊。沛然你说，女生买票是不是有些太主动了？”
难得凉爽的仲夏夜，不远眺萤火江流，偏偏沉迷微光屏幕。低着头缓慢的挪动步子，还险些在人行横道的台阶上绊倒。
“他和郑单炯他们玩的那个游戏，沛然你玩不玩，教教我吧？玉子她们都不太懂这些东西，拜托拜托啦……”
“这个月是不是流行这个口红颜色啊，我看好像还有什么冷暖的讲究。你懂这个嘛？帮我参考参考呗，我请你吃冰粉。”
一心二用夹了几次素蟹粉都以失败告终，她索性放下筷子，专心致志对付这两个难缠的恋爱新手。正苦想回复，连余怀瑾把她半途而废的菜肴细心夹到面前盘里都没注意。
几次见面对方都是心不在焉，男人只当她大约是因为自己出差没有陪她去拆线心存不满耍脾气，哄一哄也就是了。
但事不过三。
公筷放在托盘里，啪嗒一声响。
“有什么急事，还是吃了饭再说？”以她的身姿样貌，人缘好些是常事。专业的是文物鉴定与保护，却缠着自己将建筑设计又细细了解学习了一番，可见她身上让人佩服的求知欲与钻研劲。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把有限的精力无限的投入到认识世界了解世界改造世界的工作中去，是多么令人痴迷的一件事。
在进行着这一切的人，自然也令她的追随者痴迷。
更何况，她曾亲口认可过，他们是如此的相像。
傅沛然才注意到眼前这个人类，大概又是抽出了为数不多的空余时间陪着自己体会人间百味，非亲非故做到这份上，她便更加乐意施舍自己的闲暇，也愿意与他分享自己新的见闻与困惑。
“也不是什么急事，就是有朋友在谈恋爱，自己拿不了主意，就来问我。”说起来她也觉得有趣，人类之间的缠绵悱恻，却把期望寄托在异族生物身上，连带着将她也考核了一番。
“是女同学？”见她放下手机摇头，余怀瑾神色微动。“嗯，是男同学啊……”
“啊，女同学和男同学。”与男人惊讶的目光相碰，傅沛然忽然意识到，自己的情感咨询仿佛同时注册了两个账号的养成游戏，而且这两个账号在自己一系列操作中，逐渐相亲相爱了。“我好像……”
余怀瑾看着她顿悟的样子，忍不住低头笑了。“你同时见到他们两个人，不会尴尬吗？”
“哎呀，别提啦。这两个人，认识了一年，断断续续的聊了两个月，居然还都没有一起出去吃过一顿饭，私下见过一面。如果换成是我的话，我……”
自己所经历的，真的能够称之为爱吗。三角形是最稳定的支撑形状，力的作用永远是相互的，能量不会凭空产生与消失。那么爱呢，它是实实在在的吗，是拥抱还是衣食无忧，是相互搀扶着慢慢的走一段白雪皑皑的小路还是江湖深远共揽天下。
如果不能，那就不该妄加评判，她急刹住了话题。
“嗯？你会怎么做？”
“嘿嘿嘿，每天都吃好吃的。”她张了个大嘴把素蟹粉一口塞进去，熟笋香菇滋味鲜嫩。这就是跟着男人四处晃荡的好了，对方像是个行走的导航仪，认识这么久，连停车的地方都没有重样的。
“嗯，可以。”她当然不是个眼里只有吃喝玩乐的姑娘，但正因为如此，每一次对于这些简单欲求的在意与执着，却又成了招人喜欢的特别之处。
阳春白雪与阳阿薤露都能找到相对应的寄托，而无论是在专业领域还是在私人领域，他却都是最贪心的一个。不少亲朋有过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劝告，没想到兜兜转转到现在，似乎是，得偿所愿了。
然而不愧是傅沛然，在她面前，没有能够存活超过10分钟的问题。
“那么你每天都在工作，也是你的爱吗？”
“如果存在一种物质，能够让一个人的生命与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就可以看作是爱的本质，或者载体。”
没有扯出什么风花雪月不切实际的愿景来，这也是她满意这个男人的一点。或许他的话有点让自己难以理解，但她有足够的把握，对方十分愿意解释清楚。
以她感兴趣的，普通人类的方式。
“对，你是创造世界的人，大概会很想创造出美好的东西。”
“别说让人不好意思的话，我只是个画草图的。”余怀瑾有些赧然，虽然对方对他工作的理解已经足够深刻，但这么平平淡淡的说出有些让人招架不住的话，对他来说确实相当具有攻击力了。
有时候，你能够接受来自外部那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陌生人，不论真假的溢美之词，因为你不在意他们的反馈，当然他们也未必在意你。但是却无法不在意某一个某几个人，哪怕只是随意掠过的眼神。
“在我这里，你就是这样的人。”
难以抵挡的话，在对方一如谈论晚餐的决定般的坦然中，他败下阵来。
“先吃饭。”
“哈？不爱听这个？”傅沛然支着头，沐恩似乎从来没有对自己的话语表达过不适，而承泽，他不适的点总是莫名其妙，诸如依照父亲的安排前来人间界、诸如每个精灵都会有的祈愿仪式。那么对于眼前这个场景，显然不具有参考价值。“好吧，那么就是一个普通人。”
对，普通的男人，有着普通的顾虑和愿望，想和他眼中唯一不普通的女人，永远继续这种普通的生活。
“这个周末和家里人吃饭，我会找时间过来接你一起去。”
她似乎没有必要介入人类仆从的家事，但是这个时代人类家庭关系的变化也是不得不展开研究的课题。傅沛然有些苦恼，什么时候自己在面对他的决定时，开始出现了犹豫呢。大概是在他堂而皇之处理掉自己只喝了两口就兴致缺缺的桂花米糊时，有一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问题，终于暴露了。
无论是沐恩承泽还是他，仆从与主人的界限应该终止在哪里。
在考虑清楚这个未定义明确的事实之前，她只想保持原状。
“这周末有其他的活动，先这样吧，送我回去。”
确实不应该操之过急，况且连他都不在意的人际关系，也未必能够向她证明自己的诚意。
“好。”
所以，果然还是养成游戏最吃香了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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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我的恋爱对象竟是我自己（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