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走去，三人也遇到不少游荡在本层楼的异兽，显然都是被那三个气味浓郁的男人所吸引，身上还挂着撑裂的褴褛布料，显然都是公司里从前的员工。虽然已经给那三人所在的区域下了阵法，但双重保险更为稳妥，穆曦微也一刀一个解决干净。
靠近目的地，姬予竹切开了办公室上锁的门，转过缂丝屏风，里面不出意料的空无一人。李清弈伸手拂了一把办公桌，转过身来。
“和我家的灰差不多厚，这里应该早在怪物侵占之前就没有人使用过了，就连公司的保洁也没有来过。”
考虑到层高以及环境因素，密闭室内，确实不该这样潦草。
“他经常出差，这个办公室也不是每天都有人在。”穆曦微按了电梯，那架质量优秀的机器寂静无声的运作，很快就从地下四层升起。“而且老……郑先生一般都是自己整理办公室的。”
“……你啊，呼……那么大一个总裁，自己搞卫生啊。”在办公室里转转看看，李清弈一无所获。这个办公室有着所有领导人办公室应该有的一切，但也只有这一切。
打量郑单炯工作的地方，听到这些，姬予竹心里尚感安慰。从前听孙克纲他们说，郑单炯爱干净几乎到了洁癖的程度，虽然有夸张的成分在，但每天扫地两天拖一次地是基本的，宿舍里除了没有能够活过一晚的西瓜，也从来没有能够停留过一晚的垃圾。
如果他依旧如此，总是还把一切都保留成过去的样子，那么即使时光荏苒，也并不算是全然的物是人非。
“郑先生，穆小姐带了两个奇怪的人去了您的办公室，像是他的朋友，需要传给您看看吗？”
试验台面前的男人，西装革履，端坐在研究员身后，接起执行秘书的电话。“嗯。”
“好的。另外，亚太地区和美洲地区的调研报告已经给您私人邮箱发过去了，欧非两地区的情况还在分析，预计本周内会有结果。”
手机屏幕中是站在电梯里的三个孩子，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妖怪猎手背着刀袋，英姿飒爽；眉清目秀的少年与眼前人还有几分相似，也是气度不凡。
但他们，也仅仅是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他的目光在金发女孩的身影上久久的停留，一别多年，他已经风尘满面，而她却一如初见时那样眉目生辉。他们并非第一次重逢，但没有哪怕一次，是在这样触手可及的距离下。
画面中的女孩静默的站在电梯侧面，她已经完全脱离了从前无忧无虑的那个样子，他很早就知道。
没有人能够永远的无忧无虑，她不能，他也不能。
所以，这个人，盗走自己一切的罪魁祸首，当然也休想如愿以偿。注视着女孩的眼中有多少温情脉脉，转向实验台时的神色，就有多少阴鸷恼恨。
直到电话再响，视频的画面暂停在一个瞬间，他眸光微冷，接起电话放在耳边。
“今天回来吃饭吗？”沙沙的电流声中，裴晗的声音听起来有种孤注一掷的意味。
“不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
“……”
电话里的女人仿佛在隐忍着，嗫喏着，但最终，她的回应一如既往的温吞。“好，你也注意身体。”
挂了电话，视频画面已经进入到了地下四层，三个孩子走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区里，周围各种办公家具上泼洒溅落的鲜血以及遍地的零碎皮肉骨骼令他心有戚戚，索性将手机放在一边，不再观看。
于是错过了姬予竹最后看着屏幕的复杂眼神，错过了他们尚存几分故友重逢情谊的最后对望。她的眼睛是记忆中最为温暖灿烂的淡金色，正一点点冷下去，坚硬起来，也燃烧起来。
如正逐渐打磨完毕的金色碧玺，汇聚为光，汇聚为太阳，直面深渊之中最为漆黑的暗夜。
将其点燃，融为灰烬。
临近注射时间，记录员推着医疗车走进来，朝郑单炯低头问好。
“郑先生，这是最后一次注射。编号I-742预计吸收时间三十分钟，作用时间六小时，完全转化时间还未确定，转化成功率13.4%。”研究员中的年轻男子转过身，将医疗记录报告呈上。
郑单炯并不接，只是潦草点了点头。“另一边呢？”
另外的研究员已将针管扎进男人的小臂静脉推送针剂，记录员打开手中的微型电脑查看记录。“已经完成最后一次注射，吸收完成，作用时间剩余两小时，完全转化时间保守估计一小时。”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研究员，掩饰不住语气中的兴奋。“编号C-001！转化成功率97.3%。”
“C系列？这个成功率……”还是太贴近之前的结果，郑单炯眉头微皱。“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执行官了。”
年轻男子收回自己的医疗记录，颇为自豪的解释。“经过此前的失败，我们重新制订了转化的标准，将执行官也划分到转化失败的一部分中，这也是最近几次转化率低下的原因。所以这个转化成功率超过95%的实验体，距离您的目标已经非常接近了。”
“谨慎一些。”
“好的。”
男人起立，应当是打算离开，却又接着要求。“I-742，继续注射。”
研究员互相对视。
“郑先生，继续注射将超过人体可承受范围，并不会增加转化成功率，过犹不及反而会有危险。”
郑单炯已经走到了门边，他没有说话，径直离开了实验室。
看着慢慢关闭的门，留下的几个研究员不约而同地沉默。郑先生的要求一旦提出，必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不会更改也不会再重复。对于他们来说，他的话是要求与命令，作为员工不能违背。但看着实验台上的苍白男人，却谁也下不了手。
如果说之前的操作失误是一场意外的话，那么现在被要求进行的，就是人为制造意外。有悖道德有悖人伦有悖科学有悖研究精神的事，令他们此刻满心的抗拒与挣扎。
“主任，你看这。”年轻的男研究员率先开口。
主任年过五十，头发已经花白。从一开始，他就只是旁观着一切的发生，一言不发。这个突然出现的试验体，从头到脚都充满了谜团。
“我们不能这么做。”
他看着男人英俊的脸，就像看到了自己久未归家的儿子一般。
“他还这么年轻。”
自己大约已经永远见不到他了。
记录员是一位梳着齐耳短发的女人，带着玳瑁色的粗框眼镜。“C-001看起来，也应该是高中生。被带回来的时候……状况很糟糕。”
“但她的适应能力很好，和I系列完全不同。”
主任思索了许久，下定决心一般开口。“I-742不再注射，如果郑先生问起来，就说是我的决定。我们不能重蹈覆辙。”他转身朝门外走，年轻男子与推着医疗车的记录员对视一眼，也跟着离开，其他研究员呼啦啦散去，各归各位。
房间里只剩下了被固定在实验台上的男人，他呼吸微弱，一起一伏的声音小心翼翼的在这个空荡荡的实验室中回响，被医疗仪器运作的声音慢慢掩盖，听起来，像是正在死去。
加密的钢门再一次打开，双手揣兜的李清岚踱步走进，似笑非笑上前，靠近了试验台，银色的厚重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关上，咔嗒一声自动密闭锁死。
从兜里掏出一支针剂草草拔掉防菌帽，随意地扎在了男人脸上。高压针管将灰色试剂自动推入，男人凹陷的苍白脸颊慢慢鼓胀起来，像颗被打足了气的皮球。男孩靠在实验台上，等待针剂全部推入，复又转过来盯着他的脸细细打量，忽然伸手弹了弹他高挺的鼻子。
“他们要是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还会不会同情你。”
推入结束，李清岚拔下针管，深红的血液冒出来，顺男人脸颊滑落，砸在实验台上。
啪地一声响。
男孩并未在意，拾起防菌帽盖好，把高压针管重新揣进兜里，哼着小曲开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