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菜。”
“哦!”
咔嚓咔嚓,这闷烧圆白菜就是好吃,刚刚断生,枝叶都脆生生水当当,玫瑰盐黑胡椒撒上去,更加爽口清甜了。
“下学期就要读高三了,要不要再加点人在云州?”
“啊,说到这里的话……我还看见,有别的人,也在做执行官的工作,是我从来没见过的人。”
“林予枫是吗?”
“诶!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嘛!”
咔嚓咔嚓,不知道为什么,好生气哦。她狠狠切开筋腱,狠狠咀嚼,狠狠打了个嗝。
郑单炯给两人倒上柠檬水,他吃的并不多,牛排蔬菜剩了大半,索性都夹去了养女盘中。波动的心绪平静下来,他们这些人之间的纠葛,还是只停留在他们之间比较好。无忧无虑的孩子,还是尽量长久地保有这份无忧无虑要更好一些。
“当然不是,你应该算是我之外第一个知道的。所以……”
“保守秘密是吗?知道啦知道啦,我嘴巴可紧了。不过嘛……”女孩不跟他客气,况且,七分熟的嫩牛眼肉,又是鲜少亲自下厨的人一片好心,她更是不想浪费。“嘿嘿嘿,那是不是我就可以放松一点啦?不然老是扫朋友们的兴,要么就是各种找借口,很累的诶……”
“……嗯,微微真是辛苦了,让小男朋友多陪陪你吧。”
“哈?什么!什么啊!”
被嘴里的牛肉噎个正着,她猛灌大半杯柠檬水下去,又呛得厉害。男人在对面戏看她失态,还自顾自把话题延伸拓展开来。
“嗯……言煜性格的确不太温柔,但是强硬一些的男孩用心照顾人的时候也很招人喜欢。赵扬帆呢,他也算不上温柔吧,但他能让你开开心心的。”
“喂喂,不要擅自就开始比较啊。他们怎么能比嘛……”好不容易平和了呼吸,她好像没了胃口,用叉子扒拉起蔬菜。“而且你为什么会那么清楚啊!”
“我怎么会不清楚呢?微微。”
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她呼出一口气来,没接下去。确实,一直以来,男人对她的事实在太过了如指掌。出过任务在哪里活动,任务目标是什么,遇到了什么人交到了什么朋友,这次考试排多少名哪门课程不尽人意,想在哪里上学想在哪里生活。她有时会杂七杂八的汇报一些,更多的时候,他会主动问起。
在睡觉前,在下雨天,在每一个短暂平和的休息日。不必生硬扮演父亲与女儿的模样,他们已经成为了彼此想成为的那样。
“世上比开心更重要的事,很少很少哦。”
抬起头,对方的目光舒朗从容,柔和的将她包围,其中满是疼惜。每一次四目相对的时刻,一目了然的,他有多么看中爱护自己。萍水相逢的陌生人,却产生了无法割舍的牵绊,作为赋予生命的恩人,体恤关怀倍至的上级,引领她走向成熟的可靠长辈。
比开心重要的事或许真的很少,她不清楚也不了解,但有他在身边在背后,一定是更重要,一定是最最重要的事。
“我知道啦,反正时间还长啊。而且,言煜实在是太讨厌了!看到他,我就不会开心,我烦死他了!”
男人先是笑,那之中几多无可奈何,都一闪而过。“嗯嗯,我把他丢远一点,让你眼不见为净,好不好?”见满脸愤恨的小姑娘为这雷霆手段无所适从,显然正因单纯善良而动了恻隐,才又开口。“不过,微微,你慢慢就会明白。这世上有些事,错过了恰当的机会,是你无论如何也无法弥补的,是注定做不到的。”
“所以,要学会看开是吗。但是不行啊,他跟狗皮膏药一样烦人啦,脾气也不好,手段还很粗暴……真搞不懂谁会喜欢这种人。真错过这种机会,我才要烧香拜佛。”
“不是的,不是要看开。而是在时机正好的时候,就要牢牢把握住。”
穆曦微瞪大眼睛,有些不敢应答。今天是怎么回事,老爸怎么揪着这点事不放,虽然自己确实拿不了主意,但是,但是现在这样的主意,是正确的吗。
“诶?你在说的是……”
“嗯,我说的是那个男孩,赵扬帆。”
郑单炯的目光里,养女埋头往桌上一趴,哼唧起来,耳根都红了一大片,着实惹人怜爱。
“诶呀……干嘛说他……有什么好说的嘛。”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起来把菜吃了,不要挑食。”
女孩起身重新开始扒拉,咔擦咔擦地咀嚼,目光闪躲,嘟囔着不大使人能够听清的碎碎念。
“他简直就是个大笨蛋……”
“好,大聪明微微,甜椒和洋葱不许剩下。”
“你真是在夸我吗?”
她愤愤瘪嘴,把吃不惯的蔬菜戳得面目全非,最后还是忍着不适捏起鼻子硬吞下去。
“当然了。”
鉴于小姑娘实在羞于讨论,话题止步于此。
窗外的天幕漆黑一片,脚下是灯火重明。映着相依偎人们的柔软身影与眼神,他还有许多许多的告诫与叮咛,都没能说出口。命运留给每个人的机会是均等的,为某一件事把握机会的时候也就意味着,相同分量的另一件事,被舍弃了。
“郑先生,试验体R-411已经做好四阶段投放准备。”
“我马上过去。”
“明白。”
他始终确定,自己所舍弃的那些,都是能够再被追回的,而牢牢把握的这一件,则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
因为一旦失去,那么他的所有,他一路而来的执念,便都会被辜负。
看到门外一脸凝重的李清弈,林予枫丝毫不意外。少年随便套了件宽松的墨绿色衬衫,大剌剌敞开两颗扣子到锁骨处,隐约可见凌虐过后的丝丝伤痕。乱发支棱着,目光冷凝,嘴角也绷得紧,任谁看到都要议论纷纷。
实在太像是个被始乱终弃的瘦弱宠物了,虽然,他并不瘦弱。
“黑眼圈都掉在颧骨上了,你注意点,别吓到我家妹妹好不好。”林予枫狠狠揉了一把小朋友的脑袋,把门口让开。“我下班回来,要是看到你们不对劲,你就甭想安生。”
“唉……我现在就已经很不对劲了。”
少年有些发木,又被长辈狠敲一记脑壳,眼冒金星,生理眼泪流了满脸都未察觉,反应了片刻才蹲下来捂住了头顶。
“太凶了吧……呜呜呜,小祖宗,他欺负我。”
拉开木栅门,姬予竹听到有客来访的声音过来查看,刚巧把兄长欺凌弱小的罪责抓了个现行。
“你们闹什么?”见小徒孙涕泪满面好不可怜,不久前的梦中忧思立即涌上心头。“林予枫,你有点出息……”
“嘤嘤嘤,小公主,我也会哭哭。你别偏心别人呀……”
不能这么跟他疾言厉色哪怕半句,半句严肃他就要痴缠上来,少不了被哄着按着“抚慰”多少回。她可不想再体会一把那徒留意识,不知四体失去掌控力的缥缈感受了。
“好了,你快去吧,别迟到了。”
“嗯……这就去了。”
结果还是被捉住好一番厮磨,腰软腿颤才得了放松,倚门目送对方离开,再把目光转回。少年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摊开两腿,执手膝上支着脑袋,泪痕抹了个干净,瞧着他们几番来回,满脸苦涩无奈。
“要不把我杀了给你们助兴?”
姬予竹瞥他一眼,这话似曾相识,只不过真没想到风水轮流,从前作壁上观的自己,也有成为台前人的一天。她转身往屋内走,不屑回应这种调侃。
“自己找鞋换好了进来,坐着说。”
“……难道不应该你先说吗?我等了这么长时间,可真能憋的。别说你们压根没打算告诉我,这样也太不够意思了。”
才刚进屋,熟门熟路起开两瓶汽水的少年压根不往沙发上坐,而是一手叉腰站在客厅当中,满饮一口豪气干云,话语之间痛斥朋友的隐瞒,一副痛心疾首状。
场面话虽说掷地有声,但在高堂安坐之人无声的注视中,没过半分钟,正主便萎下来,蹭到沙发上去,支棱的乱发都没了精神,耷拉了满脑袋的失落。
“我知道我只是个小小的人类,比不上你们法力高强……又活了好多年,懂的比我多,见识比我多。你觉得我自不量力也好,多管闲事也好,总之,我自己知道,这就是我该做的。”
“哦?你说说看,你该做什么?”
“锄强扶弱,匡扶正义,行天道,渡凡尘。”
这毫不迟疑又字正腔圆,还让姬予竹小小吃惊,着实未曾料到,自己留下的那点玄之又玄的遗赠,真有了今天这般建树。她当真不算辜负旧人所托,想必他们泉下有知,大约也能瞑目。
“……其实我自己也不明白,到底该怎么做……”
祖训有云,天地不仁,众生皆苦。家道所为,不过渡凡尘众生,护俗世万物。该怎样渡,又该如何护,每位弟子却有他们自己的选择。
兄长们虽泽被一方苍生,但李清霄以凡俗安乐为己任,云游四方荡涤妖邪无数;李清羡安居族内,主持家族诸事,已经隐约有执掌家门的风范;李清岚静心修道,不愿与妖怪过多来往,也是他最执着于靖世除恶,最不满于隐世而居;而李清欢……则是李清弈最看不懂的人,不提也罢。
说到底,他不过童稚少年,未及弱冠,最力所能及的还是,扫净门前雪。别说那梦里的祸患,不知几千几万岁的大妖,就连一个小他许多的妹妹,也能轻易捏住命门置他于死地。
回回切磋,回回心惊肉跳。
看着兀自苦恼的少年,姬予竹不可谓不欣慰。她在这样的年纪时,是个只专注于吃喝玩乐的纨绔,是个彻头彻尾的娇小姐。哪知天命家训,哪思考过苍生己任。
这样的少年人,多么值得她的骄傲与欢喜。
回想梦境中不畏强敌殊死一搏的决然,书生意气,挥斥方裘。多么值得,这整个世界的青眼与偏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