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房间里暖黄的台灯下,女孩看着面前的两份满是笔记的试卷,一样的详细清楚,一样的巨细无遗,不一样的颜色标注,不一样的笔迹风格。
庄森显然人如其名,是个庄重认真的小学究,勾划重点,标注公式甚至每一步骤中的得分点都一丝不苟。但赵扬帆,不仅全拿出了标准答案以外的解法,简明扼要一箭制敌,还十分坏心的在最容易糊涂的区间极限计算上给出了一个“易得”的解释,不过这比起他在常识选择题旁醒目的“这都能错?”全是小巫见大巫了。
穆曦微草草扫过试卷,还是忍不住给后者发了条表示抗议的短信,这才将桌前墙壁上的液晶屏幕打开。全息地图上已经以不同亮暗的标记,确认出本周任务进展情况。她浏览着每个标记的具体信息,同时擦拭起惯常使用的两把柳叶刀。
弧光似雪,刃上涌着连绵的白浪。
亮晶晶的眼睛里,没有那些男孩子一贯熟悉又趋之若鹜的顾盼神飞,只有凝结的风雪,冷冽肃杀。
念灵制药公司以医学研究见长,近年来,在治疗先天性疾病的领域屡有建树。在某种生物制剂的帮助下,不少蒙受病痛而至家破人亡的失亲孩子都无一例外的得到了救助,包括曾经罹患先天性心脏病的穆曦微。只不过生物制剂带给他们的,除了健康的体魄,还有超出常人的身体各项素质,乃至,与各种已知的元素产生共鸣以操纵驾驭。
当然,也有随时随地斩除恶鬼妖物的责任。
这便是执行官的由来,随着有生力量的增加,大部分朋友都开始被调往别处,预计再过半年,整个云州都需要她一人来处理。但是这丝毫不影响一切像个普通女高中生一般的生活社交,整个执行部没有人不清楚,这个年纪轻轻一举夺得近两年任务质量桂冠的新锐,蕴藏着多大的力量。
也无人不清楚,她向来公私分明,爱憎分明。
像初成的名刀,正一寸寸展现夺目光华。
“给反正切值求斜率,这不是有手就行?”
还是暂时先收鞘歇息吧。
“……我的手说她不会!”
她要做的可不是写写涂涂的文字功夫。
“联系一下市立医院,如果有条件,听话啊咱换一双吧。”
你的小脑壳看来也要按着换一颗了。
抱起手机仰躺在床上,噼噼啪啪的打字输出,另一边不甘示弱,辩驳的有来有回,而这厢又接到了庄森的电话,她不得不一边在被子里翻找耳机,一边夹着手机在床上翻滚。
“微微,有什么不清楚的,要直接问我。”
“嗯嗯,你写的好仔细啊,我今天晚上可有事干了。”
男孩低低地笑,似乎将这视为一种夸奖,也似乎是为自己占据了对方的课余时间而心满意足。
“嗯,那如果明天抽查你的话,应该不为难吧?”
“……你说什么!”
翻找无果,大约是睡着了踢去床下也说不定。她正要挺身坐起来,冷不丁听到这个噩耗,惊叫出声。
“微微……只看看是不行的。”
“我不仅会瞻仰,还会再做一遍卷子的!”
“嗯……那为什么还会害怕抽查呢?”
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而且脑海中还立刻出现了对方捏起睛明穴无奈笑着,看向她的模样。在虚心求教气旋洋流的判别方法,或是在她已经吃饱了芒果干所以拒绝巧克力投喂时,就会出现的表情。像秋天里一杯滋味温和的奶茶,这么比喻好像不太恰当,她揪着头发,那就像是一只毛发蓬松的大型狗狗吧,怪踏实的。
“这是我等学渣的天性,你是理解不了的。”
她都开始说胡话了,看来电波信号还是要少接收为妙。
“我试试看。微微你也试试看,明天我帮你再过一遍。时间不多,再不抓把劲会来不及的。”
来不及?干什么来不及?她还没来得及问,对方已经道了别。
“那我先去练琴,有什么不清楚的,就直接打给我。”
“哦哦,好的。谢谢你,庄森。”
“唔……不用和我这么客气,微微。我们明天见。”
“啊,好。”
平时爱开玩笑的是她,其实你来我往郑重其事的也是她。是以朋友们都格外喜欢这样的年轻人,这样的女孩。
再躺下去把手机举回眼前,看什么卷子,什么看卷子,要是能躺平酣睡做大梦,谁愿意挥舞刀剑谁愿意悬梁刺股,不得不为罢了。那就只好在其中找点乐子,比方说叼着一串糯米红糖粉球大杀四方,比方说拖延拖延刻苦学习的进度。
诶嘿,忙里偷闲可比无所事事开心多了。
“去换手了吗?效率好高。”
“能不能帮我也申请一下,换双腿?不能的话,我等会再来问一遍。”
“叮咚,小手机,能不能帮我和你家小同学说点好话?”
“叮咚叮咚,你已经是个成熟的手机了,该学会自己发消息了哦。”
嗬,赵扬帆干啥啥不行,自娱自乐第一名。穆曦微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和庄森折腾到半夜,他也能这么唧唧歪歪到半夜。不过,好像不大对劲,想起这少年时不时把难得人抓耳挠腮的问题称作“有手就行但除了你”以及经常在真正有手就行的问题面前却成了“这不是为难我们小同学嘛”,在他眼里,八成干啥啥不行的是自己才对。
“小手机,你那个黄色的衣服好好看。你不知道,小同学今天用了根绿色的皮筋,真是丑的可以,你帮我把她劝一劝。”
哼,十成才对。
她怒气冲冲的打字,屏幕敲得哒哒响。
“她睡觉了!”
都是十来岁的小同学,一个就是治愈力满满的宠物狗,一个就是让人懒得搭理的,狗东西。
说罢丢了手机跳下床,真去洗脸洗澡。再打着哈欠返回床边,灯一关被子一撩,哪还顾得上片刻前闪动个不停的方寸屏幕。白色的无线入耳耳机从枕套里掉出来嗒嗒滚到地上去,它的主人迅速睡熟了。
“卷子看完了吗?不过你好能睡啊。”
“我明天放学去找你,用个点斜式你都费劲。”
“真愁人呐,你这个小同学怎么睡得着觉?”
错过这些消息的穆曦微看到挎着书包出现在教室门口的赵扬帆,是一脸迷茫的。
连带着被她不是以历史老师传唤,就是以散步消食打热水的借口搪塞,直到放学才把人截住的庄森,也是一脸迷茫的。
不过后者的迷茫只是转眼的功夫,便神色如常,并且反客为主把女孩已经合起来的练习册又翻开。
“你还是稍微有点紧迫感吧。”
赵扬帆可不是个会打退堂鼓的人,驾轻就熟走进来,明目张胆的截胡,张口便是一句。“我们不是昨天说好了吗?”
我们说好了吗?她瞪大了眼睛确认,拼了命的回忆,但除了“狗东西”以外,确实再无其他。
嗯,确实说好了。对方无辜地眨着眼睛回应,好像出尔反尔的就是现下眸光乱飞的女孩自己。
“你有事要忙,对么?”
言下之意,如果没有事,那自然要进行一番抽查。开玩笑,那张卷子她刚刚看了个开头就全丢脑后了,怎么经得起这个一遇到学习上的问题就开始锱铢必较的大魔王,翻来覆去盘问。真是的,要是一直都像是分零食吃的时候那样乖巧温柔多好,小小年纪,怎么还真就生出两幅面孔来。
这下不管跟赵扬帆约定了什么事,既然工具人都送到面前来了,她就没有不顺坡下驴的道理。来得及来不及的先放在一边,能逃过魔王之爪,不比什么都强。
“嗯嗯嗯。庄森你先走吧,就不耽误你啦,我们明天见。”
积极点头的样子,看来她的确是做出了选择。
气氛一时凝滞,不过庄森很快便顺着她的话谦和地笑了笑,背起自己本打算为一起温习课程,特地拿过来的书包。
“嗯,我们回去再聊。”
他忽然伸手抚了抚她的短发,才转身离开。一边出了教室,一边思索,赵扬帆盯着自己看的眼神,能持续多久。短短半分钟,还是,转瞬即逝的许多年。
希望是后者,少年禁不住这么想。
“诶,你在看什么?”穆曦微伸出手在男孩眼前晃。“你找我干嘛?又去吃凉皮?哪一家?”说着就开始收拾课桌,准备冲向最近的小吃摊。不得不说,能和自己口味合得来的,除了李清弈,就属赵扬帆这个狗东西。姬予竹吃的太斯文,陈末夏不能太晚回家,要不是这俩小男孩嘴巴一个赛一个的臭,他们的革命友谊,一定会更加熠熠生辉。
赵扬帆没回答头先的问题,而是按住她动作,放下书包坐在一边。“你是真的失忆了?不是说放学来找你讲卷子么?正好,我也要把学过的巩固一下。”
“你啥时候说了!”穆曦微大惊失色,见少年摊手指她手机,这才翻开消息列表。她是个白天黑夜不分家的双面人,无论哪一面,身边都是热闹非凡,昨晚的消息凌晨就被刷了下去,一整天下来,早被挤到末尾,当下乍现,对她来说就是晴天霹雳。
巩固知识你自己去做题呀,你去给陈末夏讲题呀,你去找老师辩论呀,你找我干什么。一番哀嚎后发现,工具人竟是她自己。
“……我又没答应……”再小小挣扎一次,毕竟学校后门的凉皮那么香那么好吃。
“昨晚没答应,但是你刚刚答应了。正好,我也有空。”她欲哭无泪的样子,可太好玩了。“到期末,我都有空。”赵扬帆开怀的很,笑眯眯拍拍女孩的座位,示意对方就坐准备聆听教诲。
正他妈了个巴子,有空你去预习高二的东西好了!
“好的呢,谢谢你哦。”她深呼吸落座提起笔,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还是为了自己好。反正凉皮店会开到十一点半,她就不信对方有那个孜孜不倦的毅力。就算他有,自己也能给他磨没。
半小时后,穆曦微欲哭无泪。
她充其量是个咖啡豆研磨器,但是赵扬帆这个大变态,简直就是又重又厚的大型磨盘,带刺儿的那种。几十道题的考卷,恨不得把每一个字都掰开揉碎分析,几条公式,恨不得把每个符号的祖宗十八代都列出来逐一研究。夹杂无差别精神攻击,以及严格到苛刻的回答解题要求,这哪还是魔王,这简直是魔神降世,对她进行了从智商到身体素质的双重打击。
自己肚子都叫了三五声了,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跟打了鸡血似的,精神那叫一个焕发,神采那叫一个飞扬。
“这里刚刚讲过,你走神走到哪里去了?凉皮?”不提还好,一提起来,胃里已经从抗议变成揭竿起义了。
“我不是不会,我就是算错了!”她红着脸争辩,还能纠结这个的话,应该是没听到。
“唔……”他抱起胳膊,了然看了一眼女孩腹部。“那更严重。难道你要跟老师说做题做错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给点辛苦分?会算还算错,你不痛苦吗。”
“不会的……”她小声争辩,乖乖重新算过。“饥饿才使我痛苦。”
“慢慢做。”和庄森不同,他可不会在这种时候心软,他只会在旁边列出新解法来,耐心再讲过一轮。
但只是瞧着被她揉来抓去的乱发,和其主人一样形象全无,了无生气的耷拉着,就忍不住宽容起来。
“做完没错,就去吃。你细心一点,不会算错的。”
“好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