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颐挺直脊背，转过身去，端正行礼：“公孙宣颐参见长公主。”
“那些古板的老宫女们只教了这一句吗？”尔玉不满地嘟囔着走过来，“你能不能换一句问候？”
又是居高临下的姿态，宣颐再度感受到和昨日同样的压力，不由得发怵。
今日的妆服增添了贴合新年的色调，处处都能体现出千秋殿尚宫精致的用心，衬得尔玉愈发华美贵气，尽显天家风范。
不得不说，此等绝世容颜，连女子都为之折服。宣颐对她有惊叹，有费解，还有必须言道的感激：“拜谢长公主盛恩。”
今晨发现长欢殿的禁足令和常守殿周的侍卫都被撤去，很难不联想到昨日离去的尔玉。
“谁能让皇上这般言听计从呢？”淑韫的话语证实了她们的猜测，继续追问时，她神秘地笑了笑：“等见到殿下再说吧。”
宣颐恍然，原来淑韫是尔玉长公主的人。
“孤不需要感谢。”尔玉的回答很是冷漠，不过现在，倒也不觉得意外了。
即使揣测不清她的用意，宣颐仍如实袒露自己的想法：“我不想欠殿下人情。”
“你不必觉得欠了什么。”
宣颐这下哑口无言，缄默之中，又感受到了压抑气氛欺身而来的侵袭与桎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沉默是一种臣服，尔玉格外享受这种肆意掌控的权利。
“如果你非要做些什么的话，”她扬起眉，“孤有两件事，需要你做，只能你做，而且只要你活着，就得做。”不给宣颐任何思考的时间：“第一件事，注意你的礼仪。”
“……”
“以后见到孤，不必行礼，不必尊称，不必端着繁文缛节，许你与孤平起平坐。”
“……”
宣颐一脸错愕，听她继续说道：“第二件事，解答孤的问题，给个满意的答案。”
“……是什么问题？”
此言一出，气氛忽然变了，宣颐发现尔玉的神情变得很认真，屏息凝神听她说下去。
“为什么不反抗？”
她没反应过来，对着尔玉严肃的双眸，眨了眨眼。
“孤不了解你，有一点却能确定，今日境遇绝非你所愿。”尔玉的神情一下转变为狠戾，“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要顺从？”
为什么？
听懂她话中所指之后，宣颐脸上泛起虚浮的笑容：“从来没有人问过我为什么，也从来没有想过。一切都是命运使然吧，容不得半点挣扎和抗拒……”
尔玉注视着她，将她的苦涩、无奈、绝望和痛苦尽收眼底，显然，她触及到了宣颐的伤口。与此同时，她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失望无力。
她迫切寻找的答案，终是无人能解吗？
“所以你让我感到厌恶。”月光投撒下一片阴影，恍若薄雾般覆盖在她的脸庞，朦胧不清之中，她如是说道，“可是……我不甘心啊。”她呢喃着，视线越过宣颐，投向遥不可及的远方。神凌台不是皇宫中最高的瞰楼，但此刻也能一览无遗。
她扬起了唇角，陡然提高音量：“你这是在回答吗？孤都说了，这个答案，要用你一生的时间去作答。”
“此生已由天定，宣颐认命。若是不能让殿下满意，恐怕只能永远欠着殿下的恩情了。”
“呵。”换来尔玉冷笑一声，“你若真的心悦臣服，今日就不会到这里来。你愿意来，说明心底不服输。”
宣颐没有做声，不是不承认，而是不知道。并且她不能理解，那一瞬间，尔玉突如其来的哀伤与绝望——即便她自认曾感同身受。
“这两件事既已答应，就别食言。孤不喜欢被亏欠。”阴霾散去，她又恢复了明媚的笑意：“好好活着，即便不是孤喜欢的样子。”
“……”
“你说来到这里是不可抗拒的命运，那么，遇到孤，也是你那不可抗拒的命运使然。”
“……”
“孤愿意成为你的朋友。”
宣颐猛然睁大双眼，难以置信，迫切的话语却如鲠在喉，被惊诧取代。
“去见证你所笃信的命运和答案，是否会改变。”
空中传来一声刺耳的鸣叫，随后绚烂缤纷的烟火在黑暗中绽放，一束又一束，一簇又一簇，极其肆意，极其嚣张，好似想要在夜幕上留下永恒的印记，生生不息，至死不灭。
再怎么淡然的人也终会受到外界变化的感染，宣颐不自觉地抬头看去，仰望起那一片璀璨，内心忽然感受到强烈的鼓舞，尔玉那寥寥几句话从心尖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是我的错觉吗？殿下好像……很痛苦。”她不确定地开口，“身为皇族的嫡长公主，也会有困扰的吗？”
“……”
“殿下想从我这儿寻找到答案，来解开疑惑，对吗？”
“……”
“你我素未谋面，今日不过是第二次见面。为什么是我？”
尔玉突然后悔方才说得太过直白了，情绪使然，她一下子把意图说了出来。具体细节未作解释，确实让人难以理解，无从下手。她抿了抿唇，微笑道：“也是，还是陌生人呢，有些话还不到时候。”
“……”
“其中缘由，”话音戛然而止，她凝视着宣颐略带忧色的双瞳，转念一想，“你不妨猜猜看。”
真是个任性的公主。
尔玉再度露出高傲的姿态：“别忘记第一件事。”
“殿下指的是？”
“不要称殿下。”
宣颐慌了神，赶紧改口：“那……尔玉……这样可以吗？”
尔玉伸出手指了指天空，又用眼神示意了一圈：“神凌台的景色还是不错的，我没骗你吧？”她暗指那句被宣颐忽略的招呼——“孤没骗你吧？”
宣颐明白过来，哑然失笑，绷紧的弦恍然松开了。
漫天的绚丽愈演愈烈，映照在神凌台上每一个欣喜雀跃的身影，远看便形成一个个别致的剪影，构成了一幅天然的画作。
宣颐，洛仪，令知，漪夜，玅竹，茶婳，雪裳。
新年的烟火为六位来自帝族的少女，开启了人生全新的序章。
宣颐微微转头，望向尔玉的侧颜，熠熠光亮在她的眸中闪烁，比那斑斓盛景还美上几分，掩盖住心底所有的黑暗与阴霾。这样的她，究竟揣着怎样的心事？
负隅顽抗——第二次见面时，尔玉对宣颐提出了命令，亦是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