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已是亡灵人

谭老父双目冗黑,却在察觉到门边的动静时陡然停下脚步,用那双辨不清神情的眼睛环视一圈,最终停在楼厌与衡弃春的方向,口中声音演变成了“嗬嗬”哑声。

老仆眼眶泛红,见状就扑了上去,紧紧攥住谭老父不住颤抖的那双手。

“老爷,您不要吓老仆啊!”

“主君不在家中,老夫人病重,家里不能再出事了啊!”

谭老父胸口接连起伏,片刻过后,那双全黑的眼睛终于缓缓转到老仆身上。

老仆以为他认出了自己,试探着问:“老爷?”

“通”一声!

黑浊的妖气从谭老父的四肢涌出来,凝聚成一团遮蔽视线的黑烟。

等到再定睛看去的时候,只见那老仆已经曲着身体从门前的石阶上滚了下来!

楼厌快速掐出一道仙诀,金光炸开,将老仆缓缓地托起来,避免了老者额头触地血流成河的惨状。

他将老仆扶起来,举手探了一下他的鼻子,扭头对衡弃春说:“师尊,他没事儿!就是晕过去了!”

衡弃春轻轻颔首,示意楼厌将老仆轻一些放下来。

他抬眼看向形同疯癫的谭老父,一双清透的眸子里透出悲悯的神性。

夜色如寂,那副清淡的嗓音直击人心。

“你是受何人指使?”

谭老父转动那双漆黑的眼睛,将视线定定地落在衡弃春身上,静默良久,忽然张嘴发出一声海啸般的嘶吼,掌心的妖气越聚越多,眼看就要朝着衡弃春扑过去。

楼厌只觉得自己耳膜生疼,浑身的汗毛都被那阵吼叫声激得竖了起来。

眼看着攻势直指衡弃春,他来不及细想,凝起一团灵气就扑了过去。

未至近前,一道琴音突然响起。

楼厌难以置信地扭头看过去。

只见衡弃春长身立于夜幕之下,一身水袖仙袍流泻一身月华,淡色的灵气如山间缥缈的云雾,衬出那双冷淡而又悲悯多慈的眉目。

掌心琴音舒缓,他竟又召出了无弦琴。

楼厌在那说一瞬间紧紧咬住了自己下唇上的一小块皮肉,口腔里顿时溢满血腥气,他双目猩红,梗着脖子死死盯住衡弃春,脑子里千百个念头翻涌而起。

伤成这样,他居然还敢召唤无弦琴。

是不要命了么?!

是不是非要落得一个与上一世修为散尽的结局才开心?

楼厌攥紧了手指,此刻无比想想跟南煦说一样的话。

您有伤在身,不可妄动灵力。

可是……

他狠狠闭上眼睛,胸腔下的那片皮肉正疯狂地跳动,势有一种要将他摧毁剖开的险象。

我凭什么。楼厌想。

我已经仁至义尽,是他自己要找死,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被他杀过一次,重活一世,不杀他已经是本座仁慈,难道还要争着去做孝子贤孙吗?

耳边“铮铮”声未绝,似泉水叮当作响,不见杀戮,反而让人觉得宁心静气。

衡弃春指节虚拨,舒缓的琴音一刻不停。

楼厌心中乱窜的戾气被一点一点吞噬干净,胸口处的起伏渐渐趋于平缓,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暗暗将一道灵力汇聚于衡弃春的无弦琴之上。

怒风将歇。

谭老父站在门前的石阶上,僵硬的四肢正随着衡弃春指下的琴音缓慢变动,几次之后,那些浓密的妖气竟悄无声息地散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静谧。

琴音骤然变大。

谭老父脖颈微仰,骨节交错时发出渗人的“咔嚓”声,他忽然瞪圆了双目,软哒哒地顺着石阶仰头摔了下去。

先前晕过去的老仆已经悠悠转醒,见状连忙攀过门槛爬到院中,将谭老父从地上扶了起来,“老爷?老爷?”

楼厌跟着迈进去,蹲身查验了一下谭老父的气息,满是嫌弃地说:“人早就死了,现在妖气离体,彻底没救了。”

老仆满脸惊愕,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懂楼厌的意思,“噗通”一声便又朝着谭老父的尸体跪下,悲呼起来。

衡弃春扶袖拦他,“李伯。”

夜色深沉,他的脸色泛着几分惨白,垂落的眉眼清润至极,“府上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何你家老爷会变成这个样子。”

老仆抬起袖子抹了一把眼角,哽咽道:“老仆实在不知啊。”

“那会儿镇子上不知出了什么事,老仆在梦中被惊醒,于是便去给我家老爷奉茶,谁知一开门……却,却看到他站在床边,险些杀死我家老夫人!”

“老仆连忙上前阻止,谁知老爷两眼漆黑,俨然已经不认识人了。”

他说的是更夫被杀之时。

那只妖很有可能是在更夫死后趁乱潜入谭家,暗中杀了谭老父,而后再用妖气操控他杀人。

不是他们找错了方向,而是他们来晚了一步。

只是……

谭家与那妖究竟有什么过节?

为何府上一个两个,都逃不却这只妖的控制?

衡弃春抬手按住心口,呼吸粗重,脸色在一瞬间又白下去一片。

他忍过那阵钻心的疼痛,抬眸问:“变故已起,你若想阖府平安无事,最好仔细想一想,这期间还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

老仆忠贞不改的表情至此才陡然一变。

他盘膝坐在石阶上,攥着谭老父衣袖的那只手微微发抖,良久才下定决心似地说:“实不相瞒,那阵躁动之后,镇子上的疯女人曾出现过,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我家老爷才变得不对劲了。”

楼厌警觉地拧起眉心,一双狼目微微上扬,一个扑身就上前扯住了老仆的衣领。

老仆年迈,被他扯得向前一仰。

楼厌咬牙问:“之前为什么不说?昨日我与师尊问起来的时候,你不是说从没见过那个疯女人吗?”

“昨日?”老仆疑惑,“那个疯女人……”

颤声良久,他几番颤抖之下还是闭上眼睛,艰难地下定决心,道出一桩惊天秘闻,“那个疯女人,她是……她是我家夫人。”

饶是楼厌对人族的关系一知半解,也被这句话震了一下。

谭家的夫人……那不就是谭承义的妻子?

镇上那个疯疯癫癫的女人竟然是谭承义的妻子???

楼厌猛地撒开手,老仆被他甩到地上,凄凄惨惨地挽袖擦自己的眼角。

楼厌的目光环视一圈,越过昏迷的谭老父,再度看向眼前的老仆,笃定道,“你骗我们。”

“没有!”

“老仆所言句句属实!”

楼厌张嘴,露出口腔里那颗尖锐的犬齿,威胁说:“那你就从头到尾交代清楚,谭承义的媳妇儿,为什么会流落街头成为一个疯女人?!”

“因为……”

“吱呀——”

一侧的厢房忽然开了门。

楼厌眼睫一颤,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只见东厢房放门洞开,室内幽暗的灯烛照出现在廊下的人影。

是那个染着妖气重病在榻的妇人,谭王氏。

染着山雾的风绕廊吹过,将谭王氏的衣服和垂下来的乱发都一齐吹起,露出那张毫无人色的脸,以及脖子上一片染血的乌紫指印。

——老仆方才说,她险些被谭老父亲手杀死。

“都是冤孽——”她忽然开口,沙哑的声音在夜色中泛起一阵苍凉。

楼厌早已梗着脖子在观察她,此时只见她两眼浑浊,目光空洞无神,念出一句话便鬼使神差地顺着廊下一路向西走去。

这一家子没有一个正常人。楼厌想。

“那个方向是什么地方?”衡弃春偏头问一旁的老仆。

老仆显然还懵着,愣了一下才从地上爬起来,抖着手指指向檐廊的尽头,声音越发惊惧,“是……是祠堂!”

说话之间,谭王氏已然走远,缓慢挪动的背影却还送来那苍老悠长的声音。

“都是冤孽——”

衡弃春抬手结印,不动声色地聚起一团灵气,顺势推了推楼厌,“走,我们跟过去看看。”

楼厌早已被吊足了胃口,闻言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踢开脚边碍事儿的谭老父,率先跨过廊柱跟了上去。

谭家祠堂古朴幽深,埋在一丛枯竹之后,堂中只点了两只朱砂蜡烛,泛着血红的烛光一路向后延伸,照亮祠堂之中密密麻麻的牌位。

燥风浮动,烛火摇曳,满室符纸被风吹动,发出“沙沙”的渗人声响。

楼厌追到门前,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只见谭王氏提起衣裙,自顾跨过祠堂的门槛,俯身从神龛下从取出三柱长香,用指尖举到朱砂蜡烛前点燃。

她的动作异常缓慢,躬身等手里的香柱又燃下二寸,才慢吞吞地举着香站起来,朝着那一面牌位走过去。

夜风忽然急了起来,看起来竟要下雨。

祠堂里灯火摇晃,一时明明灭灭,什么都看不清楚。

只有谭王氏躬身捧香的背影久久停在那面牌位前,迎风送火,传来她的第三次念唱声:“都是冤孽——”

她举香三拜,将三支长香插入炉中。

“滴答。”天幕间落下第一滴雨水。

闷雷随之而来,将漆黑的夜幕一刀劈开,刺目的白光穿过窗隙,将这间祠堂照得有如白昼。

楼厌看清了牌位上的字,禁不住瞳孔微缩。

“师尊!”他惊呼一声,转过头去扯了一下衡弃春的衣袖。

烛火摇曳,幽微的烛影之中,最新一面牌位描着朱砂红字,上面用篆文仔细镌刻了一行小字。

——故女花潭谭府谭氏闺名萋萋之灵位。

那是谭萋萋的牌位。

来晚啦,明天见[墨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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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已是亡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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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尊又要弃了狼崽[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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